任世间蹉跎不过五百载,红日西升,绿水倒流,这只名为忘川的狐狸竟端端地将那蛇崽子养成了个偏偏少年郎,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的厮杀修炼,与尊尊教诲,将当初那蛇崽子养得块头是要比忘川还堪堪大些了。
蛇崽子自称影儿,自诩是忘川的一名影侍,在忘川瞧着他能自行更生,认为自己教了个不错的徒弟便想要赶人的时候,自作主张地将那只被蒙在鼓里的狐狸认作了主人,任打任骂都是要跟着。
枉狐狸自诩心狠手辣了半生,竟栽在了这个蛇崽子身上,在影儿认主那夜里笑了自个是自作自受了一个通宵,待天一亮,便也不同他计较了,权当自己多了个打手。
影儿跟着忘川狡兔三窟着四处奔波了几百载,眼睁睁的瞧着他在一个仙门仙派对门将竹楼凭空捏出,不论那些个有名气还是没名气的仙人临前叫阵,忘川都自顾自地唤他接来了一壶茶好整以暇地品着。无奈实力悬殊,这仙门仙派不多时也撑不下去了,只好将他们打探到有关狼妖的消息如数家珍般一一吐出。
得到想要的消息,忘川便又不紧不慢地将楼收入袖中,摆摆衣身踏着狐火走了。影儿便又会想,主人这袖真如个百宝袋般,偌大的竹楼都被藏在其中,哪怕何时他从袖中捏出一整个天地怕也如粗茶淡饭般平常,只是不知下回这竹楼又将被安排到何处,遥遥望着忘川的背影,自觉是有些羡慕的。
无百般拘束,也无百般禁忌,遇到仇人,杀了也便杀了,遇到恩惠,受了也便受了。孤江只影立于惶惶苍穹,不求善事做尽无所报,但求仇人皆杀不为枉。
可瞧着他每每午夜梦回,口中呢喃着爹娘,又叫着“别杀我”的惶恐,就连额头淬下来的冷汗都叫影儿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觉着看着他就如照镜子般,同是无比可怜的。
甚至于,是要比他还要叫人怜悯的。
而那遁入红尘的,断是不要那脸皮的狼妖,是真真该杀的。不仅该杀,也真该活剥了他的皮,一寸寸血肉在尖刀也似的利齿中撕咬扯碎,势要将他饮毛茹血才算是解恨。
这般心念牵动手指攒成了个拳,影儿便每每都是不竭余力地帮忘川找寻着那妖狼。
不知何时,影儿有将疑似的消息摆到忘川面前,他头一回时念着忘川或许还会将这些消息一一删选一番,至少是定下才会动手。可奈何忘川这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狐狸性子,一夜之间竟是将消息中的狼妖灭了个干净,那血横遍野的尸首端是教影儿吓得肝胆俱裂,他也是头一回见忘川杀红了眼的模样,真真是神佛共怒也无法将他的仇恨渡化。
可奈何那些个竟都不是忘川要的,直到那杀戮之夜临近破晓之时,忘川遁着最后一个消息奔波至一处被大雪埋没的山埃,远远望着那削黑色人影,他一刻便断定是他——
那个站在黑崖顶上,带着戏谑的目光好整以暇地看着崖底,早已被血染红的他,就算是将他碎尸万段也难消恨意的,恶犬!
“纳命来!”
伴随着一阵长啸,不胫而走的还有那肃杀的鬼火与翻飞的碎雪,影儿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自家主人已如开了弓的箭矢般朝那黑影腾空扑去,那般的势如破竹,招招致命,毫无悔意,叫影儿顷刻间便反应过来这血海深仇,真真是可以束缚一个人亦妖许久许久的。
忘川最终将狼妖打翻在地,再也腾不出什么浪花来时,将掌风化作利爪就要狠狠抓去,可体内血气缠绵着伤翻涌而来,竟径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那狼妖费力地抬起被打得好似一个猪头般高高肿起的头局促地扫了一眼,见势便遁入了雪中,待影儿确认了忘川还有呼吸之时再寻,竟也寻不着了。
影儿费力地将忘川跎回竹楼,在调养身息之中悠然转醒的忘川问的第一句便是“他死了没有?”却见影儿霎时间便黑了下去的脸,犹如一盆冷水般将他眼中的希冀浇灭了半许。
接下来的日子里,忘川没日没夜的皆在调息着内里妖力,原本让仇人从掌心逃走一事便成了他的个心结,可耳边叽叽喳喳的却都是那似是心智不全的蛇崽子的说话声。
听闻是那日忘川昏迷后,天行破晓,永夜散去,狼妖满身伤痕累累,躺在一颗古树下喘息的片刻,遇上了一户猎人带着儿子外出游猎,狼妖透过余光瞟见那户的儿子是个细皮嫩肉的,便感觉口中淡出了鸟屎味似的,遥望着那幼童,竟开始流起了口水。
狼妖装作一个受伤的旅者,诱了那户父子俩将他带回农屋,在又一个永夜天降时突然暴起,可那中年猎人似是早有预料一般,早将那儿子藏了个干净,饶是狼妖杀了人吃了肉烧了屋,也终是没有将那白嫩嫩的娃娃找出来。
天将亮时影侍有去瞧过,那狼妖将将离去,影儿原想冲去替主人报了这个仇,可转念一想,这狼妖是连主人都能与其不分伯仲的,且不说他修为也不浅,但言忘川当年的那句“自己的仇人,自己杀”这一句,也将他的满腔热血清了个一干二净。
倒是那猎户一家,影侍看着是甚是可怜。
“主人,我是着实想不通那猎户将他们那儿子藏在了何处的,竟那恶犬都寻不出来……可您猜怎么着?”影侍瞧着忘川那张掀不起波澜的脸,倒是独自说着将自个都说的有些新奇了,“那猎户将儿子藏进了酒窖里,人气儿估摸着是被酒色盖了个干净,没被恶犬闻出来。我瞧着那人崽子着实可怜,便悄悄引了个正巧行经那处的老和尚过去,亲眼瞧着那个老秃子带着那人崽子走了,我这才敢放心回来……”
影侍轻啄了口从那猎户酒窖里偷拿来的二两浊酒,只喝了一口便砸砸吐舌,心叹这人间的酒果真不如他酿的醉桃花。
可这眼睛却不老实地在忘川身上看了又看,见忘川还是一副雷打不动的神色,便也自觉有些兴致缺缺道:“主人……我估计啊,现在那人崽子也同那老秃子一样,变成个小秃子了……唉。”
“端端地,叹什么气?”忘川睁了睁眼,面上没将影侍的话放在心上,可这心里却也暗暗叹了声“可怜”,无端的又造了这些杀孽……那恶犬真是越瞧越该死了。
再后,便再无那狼妖的消息了,仿佛他就是在那夜被忘川杀了似的,可狐狸心里清楚得很,祸害遗千年,他这个血海仇人,可没那么容易死——哪怕是死,也是定要叫自己不得全身而退的。
直至忘川将竹楼捏在了八道境浅湖湾口处,影儿才堪堪打探来。
那时影侍从远处回来时,便觉得空气中似有杀气弥漫,也不着急现身,反在暗处寻摸了会。
远远的观望着,影侍想不通主人这是又从哪里惹上了个和尚,可心念一动,想着自家这脾气古怪又风评不好的狐狸主人,百年来招惹的仇家数不胜数,是掰碎了一头的墨发都数不过来的,如今遇到找上门来的,便也不觉新奇了。
只是多瞧了瞧,影侍总觉着不对味。
那和尚身有黑色妖气笼罩,似是被妖气笼身有些走火入魔,不细瞧还不知道,他身后的树下还坐着个宛若心碎的妖娘子。
“哪有拖家带口地来捉妖的?”影侍沉吟了一声,觉着还挺新奇,现如今这仙门别派的作风是越发不可捉摸了。
可瞧那和尚,影侍是越发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何处瞧见过,越是寻思,越觉得脑袋疼,想来还是不去寻思了,看着自家狐狸主人那模样,活像是在逗猫也似的,哪里有半分杀气,便乐呵乐呵地坐着看戏了。
做了会壁上观,影侍便有些坐不住了,只瞧见有缕光飘进和尚体内,便起身拍了拍土,一个闪身之间就到了忘川身侧。
“主人,关于狼妖的事,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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