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找到狼族万蛊崖的时候,那狼妖已负手而立待他多时。寒风萧瑟卷残叶,周遭凉意肆起,肃杀的风息将忘川的鬓发拍得无章,也将狼妖的影子拉得修长,好似还真有一股子仙风道骨,正气凛然的味道。
可这味道落到忘川嘴边,却叫他抓住嚼了个稀烂后如数将之奉还,眼底那化不开的血色里映入了个黝黑的身影,仿佛是看着了个死人。
“狐狸崽子,还记得这块地方吧?”狼妖的背影璨璨怪笑几声,声音散在崖底吹上来腥涩的风里,分明是听不出情绪的,可在忘川耳朵里听来,那却是及其的讽刺。
狼妖没有管狐狸到底捧不捧他的场子,只消自顾自说着,语气之中颇有些得意:“你那死鬼老爹到了也没想明白,怎么自己的亲弟弟能做出勾结外族的事情——但他怎么能不了解他弟弟的野心呢?毕竟,他一个半人半妖的杂种,怎么配得上狐王的位置?”
“说来,我倒也没想到,你老子是个不中用的,却能叫我族一再割让土地……”言及此,狼妖转过身来,露出一个瞪得浑圆的眼睛,而另一边却是空荡荡黝黑的眼眶,那半边的脸也是皮肉模糊着,是旧了的伤,“凭了什么?无非是仗着我妹妹喜欢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可到头来呢?他这个腌臜的东西还不是取了个狐狸还亲手杀了我妹妹?呵……一个杂种也配得到我狼族王室血脉的钟情?可叹呐,可悲!可怜了我那痴儿妹!”
忘川眯了眯眼,盯着那狼妖半边惨不忍睹的脸,一瞬间心情似是都好了,耳里听着狼妖的状书,也权当是遗言了。
狼妖那半边脸,还有那枚眼珠,是在百年前忘川突然在万蛊崖底发难,屠了千万个狼子狼孙直至炙热的鲜血将他皮肤灼伤,将他双目染红之际,踏着用万千残缺不堪的尸体铺就的出崖塔,在狼妖还未反应过来时,只看一只狐狸崽子凶神恶煞眼冒红光地扑到了他身上,满口的鲜血与獠牙硬是将他的半边脸皮都啃了去,待狼妖花费了好一般力气将狐狸崽子踢翻出去之时,他那半边脸哪还有好的地方?
就连截截白骨都争先恐后地露出。
忘川如今回味起来,竟觉那已是自己这飘渺半生中做的最是痛快的事了,就连嘴里也微不可查地泛起了丝丝甜意。
他人屠我族类,我便屠他族类。
他人弑我血肉,纵我于地狱,我辈亦将从血海中涌来,于尸骸中信步踏来,无为其他,只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我幼年时听闻过令妹的风采,我爹结识她时便早已同我娘伉俪情深,只不过令妹秉承了尔等狼族的肮脏气性,得不到便要毁掉……你以为你那个妹妹有多深情?”忘川忽的敛起讽刺一般的冷笑,转而换了副嘴脸,“看着表面风光无限,狼族王室血脉……实则不过是个从肮脏地沟里爬出来最是恶心的东西!用领地讨好我爹见收效甚微,便打起了要将狼族双手奉上以求讨好的心思,不过令妹可没那么傻……在约见我爹娘时假意讨好,实则在我娘的茶盏里落了毒……”
“你胡说什么!”那狼妖瞪红了眼眶,只觉有些身形恍惚。
他自知家妹不是个纯良之辈,只是当时老狼王与狐王定下制约,两家因居地相近,为免了两两相斗渔翁得利的局面,特地结了千年秦晋之好的契约。
不论家妹是个怎样的奸佞小人,也断是不会在大是大非前不分局势,贸然下手……
“不必这么瞧着我,当年便是我爹察觉了异样,才将令妹困在族中逼其交出解药,奈何令妹竟是个硬骨头,说什么死也要拉着我娘一块儿死……”狐狸一双猩红的眼中早已被眼下的光影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肃杀之网,如此凝着那狼妖,竟叫他好似是陷入了一片死谭中般,抽身不得,怕也怕顷刻间便要灰飞烟灭。
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心念一动,转而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声“罢了”,心想就算是死,也定不要叫这只恶犬做个明白鬼。
如此想着,忘川也如是做着。
只见那正襟危立的狐狸,顷刻间化作数道利风便朝那恶犬扑去,狼妖似是料到了他会出手,却没想到他出手的速度会如此之快般,闪身不及,右臂便被生生地拽了下来。
顷刻间鲜血喷涌,忘川却避之如蛇蝎似的绕身卷着狐火腾到半空,转而捏着手里的那具臂膀,瞧也不瞧地将之丢到了万蛊崖内。
宛若弃之如敝屐。
狼妖活生生承了这拔筋断骨之痛,惨叫之声荡在崖内,乍听似还真有种引人悲怆之感。
可飘在狐狸耳侧,却是嫌弃极了。
联想起过去种种,就连影侍道他的猎户之仇皆被划入其内,忘川手里凝了狐火,便又朝着狼妖去了。
狼妖失了右臂,妖力大散,自然不是那全须全尾的忘川之敌手,不过十来回合便是妖之将死。
可待忘川伸着苍白的手将濒死的狼妖脖颈攥在手中时,那狼妖却又璨璨笑了起来,那眼神好似嘲弄又恰如讽刺般地死死盯着他,眼底突然浮上的狠意却叫忘川毫毛忽地炸开。
还不待他将狼妖的脖颈彻底扭断,那狼妖体内的妖丹顿时间炸作一团,将他远远弹开,妖气碰撞之时,忘川只觉体内于血海中修成的妖丹此刻却也被撼动,恍惚间又好似有附骨之蛆悍然爬入经脉。
狐狸摊在地上,经脉之内的毒赶忙游走四方,在他的妖丹处绕了又绕,似是一群伺机而动的劫匪,只稍他一不留神便要将他拆皮拔骨。
不由得,狐狸口中淬了血。
微略抬头望去时,万般皆寂寥,万蛊崖上也不再有那恶犬的踪迹,反倒是一地模糊的血肉碎片,染红了千尺地织,染红了忘川,也将万蛊崖染了个一片血色,仿佛是又回到了那夜。
可比起忘川发难那夜,这血终究是少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摸向胸口,心道“完了”,这比他还更要像一只狐狸般老谋深算的狼妖,临死还要阴他一道。
忘川忍着周身痛楚,细细思蹰了一番,心说怪不得上回还同他打个半死不活却能留有余力逃命的家伙,怎么才这多时日撞上,就变得病恹恹地开始多话了呢。
原来是他一叶障目自以为大仇得报,却不料他人早已织了个天罗地网来等他投,不想他分明也自知那是个阴测测的人物,只在这回放松了警惕,代价却是要了他的命。
“在自己的妖丹上淬毒……屠缅,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忘川笑意盈盈地凝着一片苍茫的天穹,只觉这云越发的失了颜色,唇角还沾着粘稠的血,如此瞧着,那双红如血的瞳却缓缓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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