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进了屋,三姑先开口道:“这就是赵雅洁。这是我大侄子。这是我娘家大哥,我大侄子他爸。”
“大叔你好。”姑娘语气礼貌而又镇定。
叶立秋搭眼一瞧,心里一惊。她的眼睛长得像电影明星一样明丽,那是一双灵秀得会说话的眼睛,美得淳朴自然,毫无修饰。她不胖不瘦,穿一身蓝黑色的套服,白色的衬领翻在外面,虽然现在是冬季,但她穿得并不像别的农村姑娘那样褶皱和臃肿,而是恰到好处地展示出了她形体的曼妙和饱满。黑色的高跟皮鞋使她的身材更加亭亭玉立,腰和臀部极富线条美。她的身上散发着很清爽的山野气息,馨香渺渺。整个人看上去像雨后的一枝达子香,既光鲜又淡雅洁净,他不由得想到她的名字——雅洁。三姑说的没错,她确实相貌出众,有着魔鬼般的身材曲线,不是一般的漂亮。这么漂亮的姑娘咋会出现在一个很土鳖的村庄里!他眨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然后做了一个逼真的梦。见叶立秋在盯着自己看,她低下头双手捂起脸颊,像是害羞,又像是想焐暖被冻冷的脸面。
“你请坐。”叶立秋见状,慌忙目光躲避地让座。“外面挺冷是吧?”他没话找话地寒暄道。
“是有点冷。大叔,三姑,你们坐啊。”她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去。
三姑扯一下叶立秋父亲的袖头。“不坐了,你们俩唠着啊,我和老哥哥出去说点事儿。”
屋里只剩下了叶立秋和赵雅洁。见她坐在西边的炕沿上,他靠着东边的间壁墙坐下了;俩人中间拉开两米多的距离。她又用双手捂一下脸颊。她的脸白中带一点粉色,眉毛和眼睫毛根根都那么真切清秀,比画家笔下画出来的都细腻,真应了那句“万物莫与朴素争美”的名言。
她侧着脸,两只手在鼓起的胸前拘束地摆弄缠绕着长发辫梢,两只闪亮的眼睛,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地一次次偷看他,无法掩饰地流露出乡村女孩子初恋时特有的羞涩。
“听、”一个听字叫他费了半天力气,“三姑说你也念了十年书?”他主动打破沉默,好掩饰住自己的慌乱。
“嗯呐。”她目光闪躲,先是打了个闷才回答。
她一定是喜欢上他了。女人多半只会在她中意的男人面前神态拘谨,担心说错话;对她不喜欢的男人却会表现得很镇定,甚至冷漠。
“你都喜欢看什么书?”
“什么书都看。”
他认真地看她一眼:什么书都看,知识面还挺宽的。
问完他最关心的问题,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正感兴趣地想和她多聊一会儿。“立秋,你出来一下。”三姑开门叫他。
等他出来,三姑问他:“咋样,三姑说的没错吧?柳红齿白的,上哪儿找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去?你满意不?”
“满意。”
“你等着,我再进屋问问人家姑娘。”三姑说完就急忙进里屋去了。
叶立秋回答的满意只是对赵雅洁的外表,以及对她那点极有限的了解说的。在如此短暂的接触里,她在他心里实际上还是个陌生人。
不一会儿,三姑就从里屋走出来。“这事儿行了,姑娘那边也是一百个满意。”
一百个满意,三姑说话从来都是那么夸张。
“她父母能同意吗?”叶立秋问。
“傻侄子,”三姑满脸都是欢喜。“你没看人家姑娘一个人来的吗?人家爹妈都说了,只要姑娘自己同意就行。”三姑朝他父亲转过脸去。“大哥,你们爷俩先回屋等着,我领姑娘去她们家商量彩礼的事去。彩礼是大事,不能不问问人家孩子的爹妈,隔着锅台上炕可不行。”
三姑说完进里屋领出赵雅洁。临走,赵雅洁右手攥着垂在胸前的长辫子,羞涩地回头看了叶立秋一眼。走出院门,俩人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响着朝村庄西头走去。
隔了好一阵子,三姑回来了。她进屋把一张纸交给叶父,叶父看后说:“不多,真没多要。”叶立秋要过来看一遍。这是一张彩礼单,只见上面写的是:
彩礼00元。
被厨、立柜、高低柜。
三大件缝纫机、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要上海牌的,自行车要永久牌或飞鸽牌的,手表要日本进口女式双狮牌全自动的。
被褥四套,被里子布料要白的确良的。
棉、夹皮鞋各两双。
袜子20双。
……
估算一下大约需要两千多元。
“真没多要。听九间房那屯子的人说,现在订婚还有要电匣子的呢。”三姑说。
电匣子是个啥东西?叶家父子俩都不知所云地看她。
“听孩子他老舅说,那玩意儿是个这么大的方盒子。”她俩手比划着。“他老舅去大庆看见过,比台式收音机还大呢,前边的玻璃上能出人,就是没颜色儿。老贵了,一个就一千好几百块,一般人买不起。”
“三姑说的是电视吧?前年就听人说过这个东西。”叶立秋插话道。
“我也没记住叫啥。咋样?老赵家人不错吧?没说往死里要。那头还说了,江东江西这么老远,就不相门户了;既然俩孩子都同意,这事就算定下了。大侄子,你在屋坐着,我和你爸出去再说个事儿。”三姑说完就同叶父一起出去了。叶立秋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而且要背着他说。
稍过片刻,三姑又进来对他说:“有个事儿你别忘了,放了寒假买上四盒礼,到我们家来一趟,我叫人家姑娘领你去她们家串个门,见见她爸妈,也叫人家都看看你,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叶立秋像个服从导演支配的演员。
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三姑坐在外屋的小矮凳上,守着一大盆削好皮的马铃薯,用一片带麻眼儿的铁皮开始磨糊起来。磨到盆里的马铃薯浆糊红红的,在盆子边上泛起一层粉色的小泡沫。对用马铃薯做干粮,叶立秋并不陌生。待到把马铃薯豆包蒸熟端上桌子,见它们一个个黑头贼脑地拥挤在一起,闪出顽皮油滑的亮光,他直想发笑。三姑说:“窝在这穷山沟子里,没啥好招待你们的。吃吧,里面包的是饭豆子馅儿,又筋道又香。”三姑给叶父烫了一壶散装酒,端来一盘子煮熟了攥成团的绿叶干白菜,一碟油炸红辣椒。两个削马铃薯皮的孩子,被讲规矩的三姑撵到外屋锅台旁去吃了。这顿饭他们爷俩吃得很饱。
回到家里的当天晚上,叶立秋坐在灯边,习惯性地打开日记本想要写下他的相亲经过。日记本的首页夹着朵紫色小花。为了能经常见到这朵花,他把它从小说《安娜·卡列尼娜里取出来夹进了日记本里。他拿起小花呆呆地看着,花瓣和叶子早就干了,但依然纹理清晰、色彩真切。看到这朵小花,他又想起了白兰,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男人都爱漂亮的女人,叶立秋也不例外。赵雅洁漂亮得纯然,素颜胜过爱打扮会打扮的白兰,可他从她身上却怎么也找不到和白兰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她的形象在他的头脑里是扁平的,像一张平面画上的人,他不知道她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这种看不透的迷惘情绪叫他的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丝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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