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封信，打开了尘封的情谊。可是，信的内容并不乐观。

“爷爷病了，怕。”

信中只有这几个字眼，这些字，我都曾教过他，虽然写得潦草，但我认得。他是以什么途径寄到我这里，令我莫名其妙。但我没有顾虑太多。

我被送回了原点，那个有山鹏和我的故乡。我第一时间赶往他家，夜雨滂沱。他的家，我曾去过几次，依然剑草高密，我从城里带来的唯一的手电筒，给了一些探路的光明。风雨飘摇，把伞刮得翻飞。这路总是这么难走，但想到一个需要保护的人，心胆都会壮大。

我没有在茅棚找到他。

那封信到我手里的时候，离手写的日期已经过了近两个月。

凝墨已干，相逢恨晚。

“山……鹏！”我没有相逢的愉悦，眼泪瞬间滑落。

他被厚重的麻绳捆绑在牛栏里，手脚淤青。眼神呆滞无光，没再说话。我确定他已经彻底哑了，甚至也已经把我遗忘了。

耳畔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近。

有件事我后知后觉。

山鹏的爷爷偷了族庙里珍稀的龙珠，希望换来金钱，让他走出大山，也许是为了他的未来，也许希望他有朝一日找到爸爸妈妈。

龙珠是人们供奉的神圣梦想和自由。人们爱珠如命，可是极少人能飞离宿命的山丘。世世代代多是山囚。

但不管宿命如何，人们不会放过偷掉龙珠的人。玷污了他们梦想和自由之神。

“山鹏快走。”我加速松绑，一拉扯，绳子麻利落地。但他除了呆滞，丝毫没有逃跑的意识。

“没事的，我把龙珠还给他们。我们没……”话音未落，一只脚狠狠踹在我的腰间，疼痛令我无法发声，牛栏里的稻草屑随着我的一声砸地溅起……

我一手抚腰，另一只手捏紧胸前的龙珠，“山……鹏……跑啊……”

在一群人死死拽住我的头发时，山鹏抓起了混沙的稻草屑和牛粪洒向众人，他挥舞着断掉的牛栏木，怒目圆睁，用他那声嘶哑的劲怒斥着。

一个干瘪瘦弱的身影高举着龙珠站在众人面前，对峙着……

他那双骷髅般的小手拉住我，冲破牛栏后的竹篱笆，一路奔跑，逃跑的本能已经让我忘掉了刚才窒息的一脚剧痛。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山路崎岖迷蒙，山鹏明显比我更熟路。

抵达深涧峡谷时，山鹏停住了脚步。天空渐渐放晴，乌云里的光芒直透山鹏手中捏住的龙珠，里面的青龙更鲜亮了。一道横跨峡谷的彩虹若隐若现……

众人的嘈杂声逼近。

我把山鹏护在身后，他却有力地一把将我拽在他身后，把龙珠塞进我手中，怒瞪来人的方向。

“龙珠给他们。”我说。

山鹏摇摇头。在众人离我们只有百来米时，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我已来不及阻止……

山鹏被众人死死缚住手脚，脑袋按在地上呼呼喘气，眼中血丝满痕。手里的小拳紧握。

“龙珠给你们，放开他放开他……”我惊恐万分，残余的勇气让我此刻不得不发声。

山鹏被按压的头拼命摇晃着，继而是声嘶力竭的哭泣，回荡在空谷中，很沉闷，很沉闷。

“别给！”那藏匿寒光的双眼在嘶吼，在哀求。

横跨深涧峡谷的那道彩虹已经很明显。

“你相信雨后有彩虹吗？”

“相……信……爷爷……说雨后彩虹……那是龙要……下山涧喝水。”

山鹏吃力张开干裂出血的嘴唇，闷喊着。又朝我摇摇头。

“我……无望了……你……替我……”

彼此的默契告诉我。

山风呼啸，自由的蓝色蒲公英应声而起，此刻竟把空气闭塞得无法呼吸。

泪在胸口化脓。

龙下山涧喝水了。

山鹏，我们一起飞走吧。

山鹏，爷爷希望你飞走的。

“你……走……替我……”那双眼睛寒光凛冽，刺穿我每一寸发肤。

我狠狠咬下牙根，不再回头。

……

山鹏，神的遗孤。

你还会在山头举旗护送我的征程，是么？

我将为你而活。

你的消散揉成光，

打在身上，

成为我的影子，

越过山川河流，

朝朝暮暮，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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