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是个嗜酒如命的人,每天一早出现在村口小卖部的就属他第一。
“二两米酒。”
酒瓶子敲了几下放在桌面,老板已经习以为常。
咕噜咕噜的几口干渴下肚,天旋地转,有时候倒在沟渠里,有时候睡在草垛上,有时候是大榕树下。
无老婆无儿无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喝醉,世界天黑。
似乎没人知道醉生的具体年龄,估摸五十多岁。
脏乱的头发,拉碴的胡须,衣衫褴褛,年龄更难辨别。
“关起太阳月亮,一秒二秒放好!”
醉生醉酒时,喜欢重复的诗骂便是这句。
这句诗骂时常回荡在村中小巷。村不算大,声音足够宣耳。
有时候发了酒疯砸东砸西,独自对着树破口大骂,或是冷雨夜跪在门外对着天空大喊大叫,几个亲兄弟不得不将他绑在木梯上。
醉生从不恐吓小孩子,但小孩们远远听到他的声音或是看到他来,就嘲笑,或是惧怕逃跑。
“借我两毛钱。”
我并不怕他,只觉得他怪可怜的。
听奶奶说过,醉生年轻时是村里最英俊白净的小伙,干农活也是最麻利的那个,也总乐于助人。人人看好。
后来他喜欢上了一个同村女子,插秧和稻香时节,总是去女孩家帮农活。女孩对他有芳心。女孩父母也并没有排斥他的往来,还曾说过,等女儿满十八,可以许配给他。他欣喜若狂,不知疲倦地帮着她家做活。
及至女孩满十八,她的父母却食了言。在意他家境贫寒,难给女儿幸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孩不再理会醉生,而是嫁给了一个父母看好的贵人。
从那时起,醉生每天开始神志不清,满嘴胡话,一开始骂那女孩,骂她全家。最后抑郁到骂上天不公。
彻底为爱迷失,为爱坠落。
“我只有一毛钱。”我掏出皱巴巴的一角人民币递给他。他浑身酒气和陈年发酵的汗酸,令人发呕,常人不敢接近,我却并没在意。
“谢谢”他说,“你家里有什么活我能做。”
意思是用劳动换取我的钱。
他身披褐色棕榈皮,附带一个破斗笠,脚下一双出土凉鞋,魁梧地站在我面前。胡眉醉意点点。
我深知他年轻的时候有多强壮,几百斤的东西不在话下,但没想过坑弄他。
“不用了。”我说。
但为了还我这滴水之恩,他在斜坡上守了不下二十次,在我拉车的时候帮推一把,推完又帮卸货。
“关起太阳月亮,一秒二秒放好。”
卸完货,他又喝酒诗骂去了。
管它什么白天黑夜,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喝!
如果他会作诗,一定会口吐一句“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吧。
他留名了,哪怕臭名,对他来说或许都是一种强烈的存在。
醉生的母亲病故了,其他的兄弟姐妹哀嚎哭丧,披麻戴孝。唯有他还在没心没肺地喝酒,依旧身披棕榈皮和破斗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醉倒在未入殓的母亲身边。众人破口大骂,“荒唐,滚起来,起来,起来……”
堂里炸开了锅。
他把手中的冥币一洒,“关起太阳月亮一秒二秒放好,关起太阳月亮一秒二秒放好……”
儿媳们哭声骤停,联手指责躺在母亲尸首旁的醉生,该死的玩意儿,死了好。
几个亲兄弟扛来木梯子,一根粗稻绳将醉生吊起。
醉生挥舞着酒瓶子,众人纷纷退却。
“死了……好啊……”他咽下一口醇香的酒气,弹出食指,眼神朦胧,“死了好……不用你们再……养她……关起太阳……月亮一秒……二秒……”
一顿拳打脚踢在他身上游走,有皮鞋,也有高跟鞋。
醉生像根水藻,摇摇晃晃起身,却又被一个大脚踢向了棺材,棺材“嘭”的一声坠地,旁边的吹鼓手漏了气,依旧死死地吹着,胀红了脸。刚进门的法师直直地看了几眼,转头走了。
“给我……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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