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儿与瑾儿从未见过他们这般喝天吼地的争吵,吓得气都不敢出。秦嬷嬷早就为开画店的事担着心,见杨秀清发了雷霆之怒,深怕赵杉意气用事而自撞枪口,悄悄走到她身后,伸手拽她的衣袖。
赵杉气性上来,只要争个高低,将她的手推开,连珠炮似的回击道:“书院的事是你说让我自己看着定,还有恒太、恒平他们两个,你也早说过让他们跟着我。现在反说我颠唇簸舌,怎么样?是自己说的话又要自己再吃回去么?!”
杨秀清瞪眼看着她,却忽的笑起来:“让他们兄弟跟着你,这可是你自己应的,不许反悔。明日就把收认仪式办了。”唤林升:“明早把本殿的属官人等都传齐到天厅集合,叫两个世子在人前与王娘行大礼。”
赵杉把他的话清清楚楚听在耳里,却仍有些云里雾里,道:“你刚才说那些是故意激我的?”
“不激你,你如何肯应。”杨秀清却叹气起来:“如果你那一胎保住了,哪还用费这心思?”
赵杉不觉一阵凄楚,道:“戳人心窝子疼的事,又提它做什么?”
杨秀清走回去坐了,道:“自恒太、恒平他们去书院念书,曾钊扬、卢贤拔他们几个就成日里聒噪,说什么‘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我听得脑仁都疼了。偏你的肚子又再没有了动静。就先把他们两个记在你名下,一是堵曾呆子他们的嘴,二是有男孩在身边养着,图个好意头。”见赵杉垂着头一言不发,又道:“如果觉着太闹腾,就只选一个。”
赵杉深深叹口气道:“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让他们都过来吧。只是别弄这样那样累人的仪式了。还有我这里也不十分宽敞,晚上就还叫他们回他们母亲那里住吧。”
杨秀清道:“既然记在了你名下,当然不能再回她们那里去。把两旁的耳房收拾出来,叫他们住。”
人前的仪式免了,杨秀清却坚持要走收认的过场,叫那小兄弟两个换上节庆时才穿戴的小金冠、黄锦袍,来向赵杉行礼磕头。
那两声“阿妈”虽叫的十分拗口,但稚嫩纯真的童音还是叫赵杉心头泛起层层涟漪。她一手一个将他们拉起来,道:“想你们母亲了,可以随时回去看。”
两个孩子也不说话,都只是摇头。
两人自搬去耳房,杨秀清再过来赵杉这里时,都会把二人叫来查问功课,饭也是同桌而吃。只是定了名分,两个孩子在赵杉面前反不如从前自在了。
赵杉看着他们拘手拘脚的模样,想到萧有和刚被收养在她身边时的情景,心里只觉有团棉花似的堵着一般,憋闷得紧。杨秀清倒很享受这全然建立在名分之上的天伦,一起吃饭的时候,每每说:“这才像个家的样子。”
随着书院步入正轨,赵杉的空闲时间又多了起来。眼见梅姝临盆在即,便把小珏影接到东府来照顾。这孩子生就一副男孩子脾性,又正是最顽皮淘气的年岁。爬高走低,追犬逐猫,没一刻安稳坐着。后园中,池水深、假山多、楼台又高,赵杉深怕出意外,叫莹儿与两个小女使寸步不离的跟着。
这日午后,在陈家照料梅姝的瑾儿传信来说,梅姝顺利娩下一子。小珏影在旁听说,直嚷着回家看弟弟。赵杉正要带她过去,前殿当值的承宣过来报说:苏州来的演操队到了,杨秀清叫她去后园中一同观看。
赵杉急着去看视梅姝,说道:“我有紧急事情要出去一趟,回来再看。”
编订军操这事是由李秀成等将建言倡议,杨秀清本不十分看重,听承宣回说赵杉出去了,更没了兴头,让把带队的军官直接叫上殿回话。
奉命带队来京的却是谭绍光。杨秀清见他由承宣引着走上殿,眼珠一下子便在他的身上定住了。
谭绍光跪在地下,先问了安,又把奉李秀成差遣带队来京的事由讲述一遍。不想,话说完了,杨秀清却丁点反应也无。
谭绍光以为是声音小,杨秀清没听清楚,又把声音抬高了一倍,道:“殿下万安。小卑职谭绍光奉军令带队来京演操。”
杨秀清“哦”了一声,将定在他脸上的目光收回来,在他身上细细打量,道:“你今年多大了?”
谭绍光见他不问苏州的政务民情,却问起了他的年岁,有些惶惑的眨眨眼,道:“小卑职今年虚岁二十八。”
杨秀清点点头,又怔怔出起了神。
谭绍光不明就里,又急着回苏州,站起身,从袖里抽出一卷图纸,也不用承宣传递,自送去杨秀清案头,道:“这上头有各回节动作的详细记述,殿下要看得真切,就去殿外。随小卑职同来的还有二十人,都练得熟了,殿下一看就全明白了。。”
杨秀清“嗯”了一声,起身步出殿去。
那二十人做四排五列,都是与谭绍光一样的赤脚麻鞋、对襟小褂、绑腿窄裤的轻便装束。
二十名操演队员都是从军中精挑细选,个个眉目俊秀,仪姿不俗。杨秀清的眼睛却只盯着喊着口令指挥节拍的谭绍光。
彼时的生产条件一如俗语形容的鬼门关前走一遭,梅姝熬撑了这一场,耗去了大半身的精气,赵杉去到陈家时,尤昏睡不醒。
赵杉从摇篮里抱起那刚出世的男婴,小家伙闭着眼,睡得正香。
“我抱,给我抱。”小珏影踮着脚,扎煞着手,一副要与她抢夺的架势。
赵杉自己抱着都觉手上颤巍巍的,如何敢给她,忙又将孩子放回摇篮里。又问瑾儿可预备下了吃食。
瑾儿道:“炉子上早煨下了红枣粥,等人醒了,就喂给她吃。”
赵杉在与秦嬷嬷的日常闲谈中,积了许多的育儿经验,又道:“梅姝刚生产,身子虚,未必立时就能下奶。我看那孩子嘴唇有些发干,先冲些糖水给他润一润吧。”
瑾儿冲了糖水,赵杉又让找了两朵洁净的棉花绒来,蘸了糖水贴在男婴嘴唇上。男婴竟张开嘴含住,吮吸起来。
赵杉见了,由衷地在心里喜欢,道:“这孩子天生虎气,长大了定是员虎将。”
瑾儿笑道:“前日阿雨姐姐过来,与梅姝姐姐约下了,若是男孩,就结为儿女亲家。要是知道未来的女婿生得这般虎实,她这做丈母该为难了。”
“阿雨姐姐来了?”帐子里传来梅姝的声音。
“是我。”赵杉一边掀了帐子进去,一边唤瑾儿去端红枣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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