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清对幼时无学可上一直深以为憾,一心只要在两个儿子身上把缺憾补偿。他主动提出扩建教舍也是出于此私心。经过赵杉几番的苦劝,才将单独为那两个孩子用教舍的心思打消,同意让他们与其他童子在一处上课。
赵杉却又提出了现实的问题:“课上师傅对童子们都是直接呼名唤姓,他们兄弟还没有取正经的名字呢。”
“不就是取个名字么,这容易。”杨秀清略想了一想,便道:“就叫恒太、恒平,永久太平。”
赵杉听了,只报之一笑。
那小兄弟两个入书院不多久,就分别在绘画跟算术两科上展露出了天赋。小恒平精擅计算,赵杉却早就发现了。他的母亲带他来赵杉这里走动时,赵杉叫拿糕点给他,随口问他是多少。这孩子也不用数,瞥上一眼,便把数报出来。赵杉又叫多端两盘出来,问他总数是多少,不过略想片刻,就又报了出来。有一副得自父系的天生好头脑,赵杉并不怎样觉着惊讶。那小恒太在绘画上的灵思妙想倒着实叫她有些意外。
沈知真教课的方法很有些不同,并不讲构思技法,只先出个题目,让童子们画了,再根据个人所画逐一做指点。因人而异由材施教,此番教学理念必是得自于那位英国叫乔治·钱纳利的画师。赵杉在心里由衷而谢,又托主管书院、学馆日常事务的吴容宽向师傅们带话,叫他们加以借鉴。但延续了数千年的观念,为师都在一个严字上,一时半刻也难以改变,只能潜移默化。
这日适逢书院开学整一个月,又恰快到了中秋。赵杉想办个家常席面贺一贺,叫厨房做了麻团、酥酪等几道孩童爱吃的小食,又亲自包了两炉月饼,一炉叫人送去给萧有和,一炉留在席上吃。
邹氏与方氏听说请她们过去吃席,都打扮的齐齐整整。那小兄弟两个知道赵杉在意他们的功课,也都把新作的课业带上。
小恒太把一张画递给赵杉,道:“沈师傅说要选二十个人出来办油画班,布置下作业,叫大家画动物。我画了这个,娘娘看能被选上么?”
赵杉接过一看,“呀”了一声,道:“这是画的大象吧?”
小恒太点头:“是象,听沈师傅说成年大象个头要四五只水牛那么大呢。”
赵杉有心考他一考,道:“你只听人说就能把东西画出来,我也来说一个,你画好不好?”
“嗯。”小恒太点了点头。
赵杉叫搬了把高些的凳子放在书桌前让他坐。小恒太拿起笔蘸了墨,抬起头,笑眯眯看着她。
赵杉半是哼唱半是吟诵道:“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爱。”
小恒太画了几笔,将笔搁下,用手抱着脑袋,道:“娘娘出的这个可比沈师傅的难多了。”
赵杉笑道:“这是首童歌,你只管从里头捡了你认为重点的来画。”
小恒太灿烂笑道:“我知道了,是小白兔。”说完,拿起笔,刷刷点点画了起来。
他的母亲邹氏也凑到桌前瞧看,嘴里连说:“哎呦呦,错了错了,这兔子的耳朵怎么能比身子还长还大?”
小恒太却不急不慌的依旧画着,画完了,将笔一放,回头看着赵杉,道:“沈师傅说作画也如写诗歌文章,要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一味刻板去的画反倒呆了。”
赵杉赞许点头:“是这个理。”用帕子给他擦了手,叫端了月饼给他跟小恒平吃。
小恒太一边吃,一边道:“如果我能被选进油画班,娘娘能赏件东西给我么?”
赵杉道:“你想要什么?”
小恒太用手比划着道:“我想要千里眼,西洋造的那种。”
“不用等你上油画班,我这就给你。”赵杉唤莹儿:“去把柜子里那只洋造镜筒拿来。”
小恒太接在手里,乐得又蹦又跳,向赵杉打了一躬,便抱了镜筒,跑了出去。
赵杉见小恒平跟他母亲方氏在旁看着眼热,觉着不该厚此薄彼,又叫莹儿去把那只从苏州带回来的万花筒拿来,给了小恒平。
晚上,赵杉正脱衣要睡,杨秀清却来了。赵杉见他阴沉着脸,对彼的来意隐约猜着了五六分,披衣起来,道:“你要过来怎么不早就人来说一声,连汤水都没备下一口。”
杨秀清也不理她的话,往椅上一坐,当头就是一通质问:“胡海隆报说有人在秦淮河岸开了家专为人画像的画店,带人去查封,店里伙计竟说是你出面给装修布置的,有这事没有?还有多宝楼挂在墙上的两张画也不见了,可是你拿的?你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事?”
赵杉道:“不就是拿了两张画一部书,又出面张罗了这家店么。我倒想与你商量,成日里又见不着你人。”
杨秀清声音稍缓了一缓,道:“天律禁绘人像,你不晓得?”
赵杉婉柔言道:“我当然晓得,是为防崇拜邪神嘛。明文公示过的,军民又有哪个不知。他们去找画师都是为过世的爹娘画像。挂在家里,逢年过节的与妻儿们拜一拜,无非是出于孝思之心。”见他脸色转晴,又把小恒太画的那张小兔子画拿给他看,道:“俗话说名师出高徒,真是不假。这才跟着学了个把月,就画的这样好。”
杨秀清却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道:“画画能有什么出息?”
赵杉也嗤的一声冷笑:“是挣不得钱也揽不得势。可也不能眼睁睁叫他这天赋平白埋没了。教绘画的沈师傅要挑选二十个童子,另外组个油画班,每个礼拜日上午专教他们做油画。”
杨秀清听说她要让童子们学油画,腾地站了起来,喝道:“洋鬼子的玩意不许学!”
赵杉见他无端发火,也有些恼了,反问道:“洋文能学,为什么就不能学油画呢?”
杨秀清道:“学洋文是为了跟洋人打交道时不吃他的暗亏,学油画不顶吃也不顶喝,有个屁用!”
赵杉见他竟用脏话骂起来,怒火直冲脑门,尖声回怼道:“我就偏让他们学,你要怎样?!”
杨秀清吼道:“朝里家里的事都我说了算,哪里轮到你颠唇簸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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