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里闷热得很,梅姝吃了粥,不大会儿,就汗如雨下。
赵杉把帐子卷起来,又去开窗户。瑾儿与女使们见了,都唬得上前拉她,连说“使不得”。
赵杉道:“三伏天,身上裹得那么严实,还关窗拉帘,把人热也热晕了。”
瑾儿道:“产婆再三叮嘱,月子里不许见风,要是受了风寒,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的。”
梅姝大概是实在受不住了,支撑着坐起来,道:“就开一小会儿吧。”
说了一会儿的话,赵杉见梅姝恹恹的又犯起困来,便扶了她躺下。小珏影留恋弟弟,不再愿回东府去,赵杉留下两个小女使看顾她,又向瑾儿叮嘱几句,才出门回去。
她想杨秀清等得不耐烦,回来后先往殿上去,却见谭绍光头戴百花穿蝶兜鍪、身穿大红锦袍、外罩绣牡丹黄马褂站在殿门口,诧异道:“你是从苏州带队来操的吧?怎么这副打扮?”
杨秀清从殿里走出来,道:“我刚封了他做引赞。”
赵杉忍不住嗤的一笑:“这分明一尊门神,叫他做引赞,亏你想得出。”
杨秀清道:“我本想叫他做大旗手,没有空缺的名额。”转头看着谭绍光,道:“这里与军中规矩不同,最要紧的是眼目机灵。”
谭绍光搔着鬓角,道:“小卑职是个粗人,只知阵前杀敌,旁的一概不懂,殿下还是放小卑职回军中去吧。”
杨秀清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道:“不懂就慢慢学,在我身边当差,多少人托关系走门路,想干还干不上呢。”说完,又问赵杉:“那小珏影怎么没回来?”
赵杉笑道:“见了弟弟,魂儿都被勾走了,哪还愿意跟我回来。”
杨秀清道:“陈玉成这小子倒有福气,不过二十出头就儿女双全了。”
正说着,却“哎呀”一声,原来是包头的绸巾开了,头上盘着的发辫跟着登时散开。四下的承宣参护们见了,忙都垂下了头。谭绍光却嗬嗬的笑。
“今日这头是哪个梳的,扎的这么不牢。”赵杉忍着笑,从地上把绸巾捡起,看了一看,道:“是一头的穗子断了,我拿线给缝上。”
杨秀清不耐烦道:“卢贤拔要来报账,哪有功夫等,拿条新的来系上就是。”
赵杉挽住他的胳膊,道:“不还要梳头么?我片时就缝好了,误不了事。”拉他回了屋,叫秦嬷嬷给他梳头,自取了针线来缝那穗子。
杨秀清在镜前坐着,眉头慢慢皱作一团,叹气道:“人果然最禁不得老。”
赵杉不想他也会对镜自怜,笑道:“花开得再艳也有谢的时候,人也一样,不过是一天天衰损的慢些。”
杨秀清闷闷的“哦”了一声,却冒出句与前言毫不相干的话来:“这个谭绍光与西王并不沾亲,怎么生得那么像?”
赵杉听他提萧朝贵,眉头便是一皱,哼了一声,道:“哪里像?我怎么没看出来?”
杨秀清怔怔看着镜子,喃喃语道:“他说今年虚岁二十八,阿贵升天的时候,也正二十八岁。也是冥冥中的巧合么?”
“什么巧合?军中十之八九都是这岁数。”赵杉拿了绸巾给他系,将额头那里往里掖了一掖,道:“还是稍微露一些额头出来显得精神。”
杨秀清趁这工夫,竟就势把头伏在了她的怀里。
赵杉红着脸将他往外推:“这是磨缠的时候么?卢贤拔他们可都在殿上等着呢。”
杨秀清却紧贴着不放,口中喃喃道:“让我靠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谭绍光粗莽军汉,既不懂文墨,又不会临机变通。做这礼赞不过一个礼拜,就因把来参谒的将官们的职衔名字呼错而接连闹出了五六个乌龙。杨秀清碍着外间的议论,免了他的职,却在隔天又将其任为指使。这指使的指责本是与承宣相似的上传下达,杨秀清却不用他跑腿传话,只让他寸步不离随在身边。每每公务完了,便与他闲话家常。
天国诸王侯中,杨秀清对殿属们最为严苛。那一干在东殿执事的男官女使,当值时无一不悬心吊胆,唯恐疏忽受责。如今见了杨秀清对谭绍光的格外青眼优容,都暗地里叹谭绍光撞了大运。
谭绍光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几次三番请辞。杨秀清只不放他走,为将人留住,还特别赏了一套宅院给他居住。
此等的恩遇优容,赵杉也觉着纳闷,去向黄雨娇讲说。
黄雨娇道:“叫我看,是心里有鬼在作怪。”
赵杉拿眼睛瞪她:“又在胡咧咧,哪来的鬼?”
赵杉深深叹了口气:“开始他说这二人长得像,我也没多在意。这段日子,谭绍光在眼前晃荡得久了,我竟也觉着这二人确实有那么几分相像,心里怪道道的。”
黄雨娇晃着食指,道:“你自己都把萧铁牛当做了一根刺般,也难怪他心里作怪了。”
赵杉白她一眼,道:“他与萧跟我与萧是一回事么?”
黄雨娇嘻嘻笑道:“你还真信男子嘴里说的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一类的鬼话?”
赵杉心头一震,道:“你拐弯抹角的什么意思?说他害死了萧,心里发虚?”
黄雨娇道:“你急什么?我哪有说他害了萧铁牛?到底是称兄道弟的过命之交,怎么下得去手。”向赵杉身边挪了一挪,压低声道:“虽下不去手,心里未必不盼着。若是萧铁牛活着,你如何能得自由身?况且,萧铁牛也是被封了军师的,难保不与他争军权…”
黄雨娇正说着,嘴巴却被赵杉用手捂住了。
赵杉捂住了黄雨娇的嘴巴,心里却是疑云丛生。
当年,她自道州驰奔长沙,为何萧朝贵中炮升天的消息还未传过去,她前脚刚走,杨秀清后脚就跟了去?
由此,无数个问号在她心头冒了出来。同时,杨秀清为她疗癔症时,那一句句露骨的表白如潮般涌将上来。
“当日你在篝火围上唱歌,是我第一个给你拍手鼓掌。他们见我属意于你,自是少有人附和,那掌声也就少了。”“若是旁人,定会把你藏着捂着,让我再也没机会看到你,接近你。也唯有西王,他早知我心,不愿与我相争,才会一味冷待你”“等天王到了,就请他赐婚”
他一早就把她当做了锅中食盘中肉。而萧朝贵是军中朝中唯一一个可以光明正大与他争肉夺食的人。而他的护食之心早就赤裸裸对她宣示过——阿雨的嫉妒一说也不尽是信口胡吣。我留下肯能她们,自是没有半分疑心。不然,早已将他手刃寸割。
赵杉想到以上种种,只觉有块大石压在了胸口,头脑也浑浑噩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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