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老天爷不准他们多事?
众人在心底起疑,一时都不敢开口。
远处传来滚滚的车轮声,这声响十分微弱,流民们都没有注意到,恐怕只有军中好手才能察觉。
余光亮放下账册,面容冷峻,淡淡扫向这些人。
“买下你们的不是我,你们的主人是汴京李家郎君,讳浔,可都记清楚了?”
三三两两传来应答声。
“清楚了。”
“晓得了。”
“俺咋不认识那李郎君。”
见这些人答话,余光亮才看向院外。
乌江县新任县令张昌,正被僮仆搀扶着下马车,往这边走来。
“县令,这边走。”
张昌见了余光亮。
老脸扬起笑容,问道:“这就是那些买来的下人?”
余光亮嗯了一声。
“还需要多教训教训。”
他面对这位张昌,就有礼许多,心里还有几分不易让人察觉的谦卑。
余光亮知道他只是禁军的一个阙员,往前在太尉府做役夫和奴仆之事,张昌再老,再谦逊,也是当官的,两人不能相比。
两人互相敬着对方,一时间气氛融洽。
张昌的目光穿向那些刚被买下的流民。
他声音威严:
“可有不逊之人?”
方才僮仆的称呼,已经证明这是本县县令,都是这些黔首一辈子见不到的官老爷,身上还有官威,一看就是做官多年的老臣。
汉子们顿时老实地像鹌鹑一样,也不闹着换屋的事了。
见到他们老实,张昌微微颔首。
又道:“你们是李郎君买来的下人,从今往后就住在这庄子里,优异者会选为郎君做事,那是你们想不到的坦途。”
余光亮表情冷峻,盯着这些人,也吐出一句:
“今后,还请诸位谨言慎行。”
管事们把这些人带着下去,让那些女人认认养鸡养鸭的窝,让那些汉子去沤明年用的肥。
至于老翁和孩提,被人领着去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点的衣裳,被带着教去做手工活。
无论男女老少,余光亮按照李浔的吩咐,让这些人每天都要学上五到十个字,未成丁的小儿要学的更多,时间更久。
见到这些人离开。
张昌感叹:“郎君做事,真是细致入微。”
“是如此。”
张昌看向余光亮:“怎么,你今日心绪不对?”
余光亮道:“陈信死了。”
李浔给张昌和余光亮的信是各自发的,彼此并不知李郎君给对方交代了什么。
张昌也不认得陈信这个陌生的名字,监牢里的人那么多,个个等着死,恐怕他连陈忠良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用说陈信了。
又不敢贸然问是谁,怕余光亮觉得他打听李浔的人手,再惹了不满,把他撤职。
所以他只是听着。
“陈信比我,更得李郎君看重,为李郎君做事,也早于我。”余光亮心中感慨,“虽说他做饭难吃,但我没想过他会死的这般早。”
张昌拍了拍他的肩膀。
“到我这般岁数,见到的死人就更多了,你节哀吧。”
余光亮摇了摇头。
“我并不感到哀伤。按照你们文人的话说,只是觉得有些……”
张昌想了想:“怅然?”
余光亮面无表情,和张昌站在一处,远远看着那些开始沤肥的汉子,因为这些人做的是腌臜事,所以没有先发下干净衣裳,等他们回屋才会看到新衣袜在桌上。
他说:“应该是吧。”
张昌刚要出口安慰几句,拉近一下两人的关系。
惊雷一般的声音再度响起。
“又开始了?”
他吓得不轻,胡须炸着问。
余光亮请他前往远处的别院,在那里,乌江涛涛而过,在一千年前,曾是项羽自刎的地方。
如今洪流汹涌,水里还飘着淡淡的烟尘。
余光亮捻起其中一粒,是不均匀的硝石粉末。
他把那粉末碾碎,重新用涛涛江水冲过自己的手指,洗清上面细碎的粉末。没有回头,侧对着张昌。
“你如今看到了,这就是郎君的产业……”
张昌捂住胸口。
压不住一颗苍老心脏在胸腔里拼命蹦跳的声音。
他声音干涩:“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余光亮脸上露出细微的笑容,稀薄的像是树叶上的露水,一闪即逝:“做些生意而已。我听说,郎君不是为张县令看过烟花么?”
张昌是听李浔说过,会有一些响动,不要在意。
但这日日听来,这般大的动静,哪只是“一些声响”而已?
他后怕道:“还好你这庄子偏,城里不大听得到动静,不然本官可瞒不住这么多张口。”
余光亮在衣角擦干手,从怀里取出一张被帕子包裹的纸。
打开来看,是一份粗糙的舆图。
“过些日就说不定了,”余光亮虚心问,“张县令,你是做官的,应当比我更熟悉这乌江县。”
“你来说说,有什么地方更远更僻静?”
张昌深深吸了一口气。
余光亮是李浔信重的人,他发现,自从认识李浔,他总能听到并经历一些骇人听闻之事。
张昌皱着老脸。
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那四不像的舆图,看了好一会,才勉强辨认出几个方位,同县衙里的舆图有些相似,也与他下乡瞧见的地方有点相同。
他指了两个地方,勉勉强强开口。
“这里是一处,离霸王庙最远,平日里少有人前往,不过在山上,你们悠着点。”
“这处……也应当可以,此处浪势最急,也远了百姓,寻常不会有人来这,但地势颇为险峻,易被大浪冲刷,你们当心些。”
余光亮仔细打量那位置,用指头掐住那两个地方,留下浅浅的印子。
随后把舆图收入怀中。
他笑了笑,看向张昌,问:“张县令,我听说你们县衙还有个舆图,比我这个清楚多了,不如……”
张昌恼火道:“别想了,全县就那么一副舆图,还得留给下任!”
余光亮轻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哪天拜访县衙,你让我去抄两张。”
他这几个月冷着脸,见到他突然笑起来,张昌颇为不习惯,摸了摸胳膊,犹犹豫豫:“不准弄污了。”
“自然。”
余光亮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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