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姚义明日也有公务在身,不能再喝下去,再三推脱之后,他接过朱元璋给的礼金下船回家。
贝应夔也带着朱元璋写的手信和定金,准备明日再来登门拜访。
张韬生怕家里人还在为他俩被捕而担心,于是将喝醉的哥哥张俭留在了船上,带着朱元璋硬塞给他的礼金千恩万谢地离去。
而司行方和张俭一个性格单纯,一个好酒贪杯,早就被一群莺莺燕燕灌醉在甲板上,被船家送到舱内休息不提。
老奴也要为受伤的厉天佑换药,两人下了船舱。
一时间,大船之上只剩下了朱元璋厉天闰两人。
于是朱元璋便驱散了仆役,撤去了酒宴,泡上一壶茶,二人就着月色聊起天来。
一聊之下,朱元璋立刻感受到这厉天闰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这厉天闰虽然武艺精深,却不是个粗鄙的莽汉,谈吐间颇有见地,显然没少花时间读书。
虽然他对文章经义了解不多,但对道家,天文,兵法,史书等方面颇有见地,是个手中有刀枪,腹中有权谋的将才。
相比起朱元璋,厉天闰心中的震撼则更甚。
因为他面前这个人对时局和军事的判断能力之强,思维之敏捷,分析之精准,实在不像是个少年人。
甚至朱元璋随便的一句话,就能让他沉思良久,半天才品出好多道理和滋味出来。
恍惚间,厉天闰只觉得面前坐着的不是什么杭州少年,而是一位饱经风霜,出相入将的朝廷大员!
震惊之后,厉天闰却感到一阵畅快!
毕竟平日里,他身边不是些目不识丁的莽汉,就是些不问世事的道人,哪有多少机会和别人谈论天下大势?
于是双方越聊越投机,越聊越欣赏,很快就忘记身份,以兄弟相称了。
朱元璋感叹道:
“厉家哥哥当真是文武全才!实在难得,莫非兄长家中是诗书传家不成?”
厉天闰闻言,放下酒杯,深深地叹息道:
“实不相瞒,我祖上乃是唐贞观元年进士厉文才,他曾是东阳最早中进士者,当年两浙之地只出过四名进士,就有他一个,号称东阳楷模。可惜我等子孙不孝,家道中落,实在丢了祖宗的脸。”
话说到此,厉天闰忍不住摇头道:
“我兄弟二人虽然读过些书,但写不得文章,走不了科举。平日里除了打理祖上留下的部分地契店铺外,也没什么正经事可做。每日闲来不是去余杭山跟师傅学点吐息运气的法门,就是在市井中厮混,真不知何日才能出头。”
朱元璋见他神情黯然,忍不住出言劝道。
“何出此言?厉大哥你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历二哥身手不凡有勇有谋,二位哥哥既然有这等本事,何愁没有大好前途!等我父亲从福州公干归来,我就请他做保,让你兄弟二人去投奔老种经略相公帐下听用,到时西北大地任你纵横,何愁没有功名在身?”
厉天闰只知朱元璋父亲是苏杭一带的高官,却不知道具体是谁,负责什么事情。加上两人谈兴正浓,酒也喝得多了,便对着这位见识不俗的小老弟吐起苦水起来。
“为兄本不该说这些丧气话与贤弟听,但最近朝廷在江南一带税负日重,恐生大乱啊!到时候别说是功名,怕是我兄弟俩能不能在兵灾中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朱元璋一惊,心想这厉天佑当真见识不俗,竟然在9年前,就能预料到方腊会在江南起义。
“尤其是最近还多了个【花石纲】。谁家里若有一木一石、一花一草可供玩赏的,或者家传点什么宝贝,屋子用了什么名木,朝廷立即派人以黄纸封之,让人看守。稍有不慎,则获‘大不恭’之罪!”
厉天闰又仰头喝了杯酒,气冲冲地对着神情僵硬的朱元璋说道:
“这也就罢了,最过分的是有些小吏趁机勒索敲诈,专去那家境殷实的家庭,或有漂亮妇人的人家作践,搞得人家破人亡!真是岂有此理!”
朱元璋心中暗想,这花石纲负责人就是朱勔,这些腌脏事情多半就是他指使或纵容手下干的。
但朱勔现在成了他的便宜老子,朱元璋心中也是颇感无奈,只能用手盘着那枚白玉弥勒吊坠,略解心中尴尬。
“这明教虽是神秘诡异,人称食菜魔教。但他们不仅治病救人分发粮食,还让教众互帮互助,势力越做越大,日益渗透入两浙各地。这官府糟蹋百姓一步,这明教就前进十步!以至于如今东南武林,大部分帮派和结社都成了明教的拥趸!反倒是我们这些不愿造反的江湖人成了两头受气的少数派!”
说到这里,厉天闰还是不解气,伸出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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