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命硬,日日在柯老大门前,心里想的,却是哪日再赌桌翻本,以图东山再起,反正自己没有打家劫舍的勇气,于是他锻炼心神,以一扮十,每日假想脑里有一个赌桌,桌十个赌客都是他自己,第一把牌如何,第二把牌怎样,直到最后一把,要怎样才能有最大的赢面?如此,记下所有打出的熟牌,就是基本功夫。
假若,拉了另一人来做弊,该用何法?这里学问也大,因此,知道如何做弊,也就可以防人做弊。他整日空想,对屋外的风吹雨打反而淡然,这样过了几年,直到那日郎平给了他五十钱,这必是老天的怜悯。
于是张孝子跑到河边洗净身体,选了时辰,在林里费力找了一块石头,膜拜三刻,尊为护身杀敌之神,然后重回赌桌,先从一注十钱开始。要知赌徒桌无仁义,廉耻不值半两银,你有赌本就没人会说话,即使乞丐也公平。
也不知是因赌技大进,亦或护身的石头显灵,张孝子大开杀戒,连战皆捷,众人皆怪,都好奇地来试。果然张孝子输少赢多,看来此人时来运转,但不信邪的也不少,于是越传越远,越赌越大。乡下地方,赌注再大,本也是有个限度,不料三日之后,几年不见的豪客金员外来到。
这人本名金炉灯,旁人背后喊他真驴蛋,员外近年大发,身银子多得要溢了出来,柯老大稍提,这员外就指着张孝子要他来,旁人见金员外了,这人的钱好骗,也都抢着桌,没过一日,附近跟远处的赌鬼郎中全来了,柯老大自是乐地合不拢嘴。
至于结果,就是郎平看到的,那金员外果然富到输不完,只见他没几时就找柯老大把银子换成钱,而这个张孝子相反,身银子越聚越多,大桌都不够他摆了。众人议论纷纷,这孝子现在的身家,不但可把他败光的田产买回,把他老婆儿女找回,要讨几个妾都没问题了,怎么看到了郎平却喊救命?
张孝子还呜呜地哭,旁人帮他说了,郎平这才明白,自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他的恩人,不免尴尬。
“你既然赢了大钱,翻身啦,有什么好哭的?”这话问得很对,只是张孝子当了几年的乞丐,现在回想,他把父母气死了,把所有的家产给败光了,妻子跟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不知流落何方,自己在柯老大门口像个鬼一样地半活半死了这一阵,何其不幸,竟得了一个“孝子”的外号,现在身有了钱,才想起以前的罪过,他悔恨不已,又惧怕不已。
“恩人,恩人,我是不孝子,我……”话没说完,眼泪鼻涕又是满脸,柯老大把那块臭地要死的乌巾给了他,张孝子不接,却把怀里的银子全部抖在地,又对着郎平磕头,“恩人,你再救我一次,再救一次,我是不孝子,我不想再当乞丐了。”众人俱是疑惑。
“我赢了钱,早就想要走啦,只是我还想再赌,前日我想走,有一个声音不让我走,昨日我也想走,它还说会赢,我现在满身的银子,我知道,再下去,这些都要没了。我想我爹、我娘、我老婆、我的儿子女儿,我要养他们。恩人,我是真心的,我不要再做乞丐了,我要留下这些钱,给我爹娘,给我老婆。只是,我脑里还想再赢,我,我怕我自己。”众人听他如此悲惨,心中也是不忍,大伙儿都是赌徒,哪来这么大的罪过,柯老大心中不是滋味,合著你家破人亡都是我害的。
郎平心想,原来如此,这还不简单,一把火把柯老大的屋子烧了不就得了,当然这是还没参详透的想法,忽听一声大喝,“张孝子,我来帮你!”众人一惊,吴冰到了。
吴冰已到了一会儿,一进门见到众人这样的场面,不免吓了一跳,这郎平必是惹了什么祸了,才会有个男人跪在身前,一般都是输干净的无赖,想跟赢家求些钱来翻本,才会弄成这个场面。他听了一会儿,原来如此,郎平这么嫩,这个忙他来帮。
“我说张孝子,我来帮你。”郎平一见吴冰甚喜。
“你这是个病,我松会有专治这个病的良方。”张孝子见郎平与吴冰的神色,知他两人认识,吴冰他也是知道的,人家既说要帮,他心中感谢,眼中充满希望。
“来,郎平,你先帮他把银子数一数,收好。”继而对着张孝子道:“记住了,松会这药一定能把你治好,不过前几日你要忍忍。”张孝子应了,浑身发抖。见众人都是敬仰,吴冰又道:“你怕再赌又把这些钱输光了回去,可见你这人还有一点良心,我郎平兄弟的人品你可以放心,他不会占你的便宜。”此时郎平跟老沈几人点完了银子,共有七百零六两七十钱。
“这个数目,就先寄放在我郎兄弟身,他有武功,别人抢不走。张孝子,你去把你老婆找了回来,后天,到咱松会来,让我四妹帮你驱鬼,她有法子唸咒,把你身的鬼赶走。赶完了,你的病就好了,不会再被这个赌鬼缠着,我们再把钱还你,你去把屋子田地买回来,当个实干的种地的,以后谁还笑你?”
这话说得正,众人赞叹,张孝子跪在地,对着郎平跟吴冰又磕了几个头,众人才扶他起来。柯老大把他扶到堂后歇着,黄麻子才怪声道:“呦,吴二把子,原来松会有这样的妙药,若是真的,怎不喊你四妹先帮你治治?”众人哄堂大笑。
不过吴冰的法子的确不错,先这样子吧,至于张孝子以后是否还能忍得住,没有人敢打包票。这场闹完,众人重新桌,大半夜地,吴冰巴巴地来,该不是专程来解救张孝子的,一见郎平便有些尴尬。
“吴大哥,脚伤好了没?”吴冰苦笑道:“好多啦,如何?你探得如何?”探得如何?这不好长话短说,吴冰拉着郎平出门去,里面传来众赌棍奚落的声音,“恩人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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