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空与大地之间,无边无垠的鹅黄抚平了一代又一代人的伤口,密密麻麻的颗粒,每一粒,都有庄稼人的指纹。
有人说绿色是生命之色,那么鹅黄便是救命之色,那些饿过肚子的人都知道,庄稼一旦变成了鹅黄色,家里的人呀猪呀狗呀猫呀,就不用饿得流口水了。
庄稼人不是画家,也不是艺术家,但庄稼人对颜色是非常敏感的。
庄稼人最怕的就是“青黄不接”,家里没有了黄灿灿的粮食,锅里等的下米,可地里还是绿色一片,那是最可怕的事。
那个时候庄稼人是最痛苦的,饿得吃野菜,山里的野菜吃完了,便吃树皮,有的便吃观音土。
外奶奶活了三十七,那一年,家里颗粒无收,地里没有一点鹅黄色。
成天到地里挖野菜,回来下到锅里,五个孩子饿得慌,爬在锅沿等着吃。
孩子们吃饱了,外爷爷喝饱了,外奶奶没有吃的,边吃观音土。
听母亲说过,外奶奶是吃观音土胀死的,不是饿死的。
外奶奶快不行的那一刻,对身边的五个儿女说:“鹅黄……”
外奶奶说着,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土地,母亲那个时候眼睛亮,顺着母亲手指的地方望去,发现了一株在风中摇曳的小麦。
小麦穗子上虽然只有可怜的五六颗小麦颗粒,但颜色是那么的黄,宛如一颗闪闪发光的黄金。
母亲说过,那个时候她见过黄金,村里曾经有人拿着金黄色的金砖换粮食,可没有人要金砖。
外奶奶死了后,外爷爷带着五个儿女钻进了原始森林。
母亲三十七岁遇见了打猎的父亲,爱上了父亲带来的一块大饼,大饼的颜色正好是鹅黄色的。
母亲说过,你父亲用一块大饼把我骗出了原始森林,后来便有了你们姐弟四个。
大饼就是母亲走出原始森林的引子,走出原始森林的母亲,渐渐知道外面的世界更大更好。
庄稼人的悲欢其实很简单,就是绿和黄两种颜色的疯狂轮转。种下了绿,收获了黄,便是喜;种下了绿,没有了黄,便是悲。
绿和黄是庄稼人的悲欢、是庄稼人最朴实的逻辑,说到底也是大地的悲欢、大地的逻辑。
是逻辑就不能出错,是逻辑就难免不会出错。
尚云站立在田埂上,望着在风中起起伏伏的小麦苗子,今年春天霜冻轻一点,地里的小麦没有受冻,长势喜人。
目光所到之处,都是起起伏伏的小麦苗,连在一起便是一片“汪洋”:鹅黄的汪洋,淡绿的汪洋,翠绿的汪洋,乌青的汪洋,青紫的汪洋,斑驳的汪洋,淡黄的汪洋,金光灿灿的汪洋。
今年春天,尚云大会小会讲,进村入户讲,让村里人少种一点小麦,改种红小豆,可大家口中应着,心里却不愿意。
大家害怕饿肚子!
虽然大山外面能够买回来面粉,但山路十八弯,大家害怕了拉运,弄不好,三轮车翻了,会死人。
如今双向土路已经开通了四十五里,剩下二十三里马上会打通,一旦打通,村里就有了一条从北到南的大路。
土路基打通后,上面将会铺一层石头,变成砂石路,到时候人们出行就方便多了,村里也会放班车,去乡政府不用发愁了。
天空不时飞过来一只只鸟儿,它们正在自由自在的飞翔,它们是自由的,它们是快乐的,它们的声音给山谷带来了许多灵气。
山谷是色彩的海洋,也是声音的海洋。这声音有很多很多,有泥土开裂的声音,有庄稼抽穗的声音,有流水漫过山沟的声音,有鸟儿呢喃的声音,有走兽踏过小草的声音,有山风吹过石洞的声音……
山谷就是声音的海洋,只要你愿意走进山谷,就可以听到这些声音,像情人在呢喃,像调皮的孩子在交头接耳,像小鬼在哭泣,像钢琴家在弹奏……
大山是丰富多彩的,有无数的、细碎的摩擦,正在叶对叶、芒对芒、秆对秆,慢慢地、慢慢地汇聚在一起。
看,山谷在走,一个山峰挽着另一个山峰的手,拉着凸凹不平的山谷,从天的这一头一直走到了天的那一头,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山谷在往哪里走?它们正在走出大山,走向外面更广阔的天地,最终和天地交融在了一起。
福楼拜在《包法利夫人》里说过:“大自然那充满诗意的感染力,往往靠作家给我们。”
这句话说得好,不管是大自然还是大地,它的诗意和感染力都是作家提供的。
尚云不是作家,只能说大地在那儿,尚云就在那儿,一直在那儿,永远在那儿,这是一个令人泪流满面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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