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鼾声如雷,延绵不绝。
“喂?不带这么耍赖的吧?”
李白摇头:“就算是你装睡,我也不会管的。”
鼾声很有规律的波动了一下,仿佛冷哼。
他不在乎。
“行吧,那我就真的走咯?”
李白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可走了好远,背后的屋子里都没有声音,令他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必须告诉你。”
他挠了挠头,认真的说,“其实,我不太喜欢‘天上人’这个外号。”
剑术冠绝,风姿飘逸。
宛如天上之人。
往昔的时候,他曾经一度为此沾沾自喜。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如此称呼,便只能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这样的想法,太过头了……
哪怕听上去很威风很厉害,但实际上,那些事情,不过是别人强加给他的称呼和印象而已。
就算是白鹤多么的高远,可翱翔在九天之上,向下俯瞰时,也会觉得无聊和枯燥。
终有一日,将会厌恶那些千篇一律的风景。
“天上太孤独了,老程,我要到人间去了,就算再麻烦再累也没关系。”
他想了一下,露出微笑,“因为我在乎的一切都在人间里。”
所以,谢谢你保护我这么久,也谢谢你和大长老的好意。
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要走了。
他最后挥手,轻声道别:“下次,大家再一起喝酒吧。”
卧室中,依旧没有回应。
只有延绵的鼾声略微的中断了,不耐烦又不可奈何的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继续睡。
烦死了。
要滚快滚。
于是,李白推开了庭院的大门,走下台阶。
“喂,你的东西忘了。”
靠在门房里打瞌睡的昆仑磨勒探出头来,将一个布帛包着的东西抛过来,“老爷早上丢在厨房里垫桌子的东西,应该是你的吧?”
李白伸手接住。
布帛滑落,露出熟悉的剑柄,吞口映照着远方的灯火,折射铜光。
“多谢。”
李白笑起来,扬手道别:“记住回头教我种花啊,磨勒,别忘了。”
“好的。”
磨勒托着下巴,露出一行悬浮在夜色中的小白牙,满怀着祝愿:“一路顺风,少年郎!”
那少年转身,走向车水马龙之中。
向着群鸦飞舞的夜空。
走向人间。
此时此刻,工坊被清理干净的厅堂中,一片嘈杂。
孩子们在院子里奔跑玩耍着,还有人在打架,或者爬在巨大的机关兽身上,兴致勃勃的涂鸦。
可里面在昏暗的灯光下,烟雾弥漫。
前排坐在椅子上的老者们唉声叹气的等着卢公病情的进展,罕有人去碰面前的茶杯,而忙活了一整天的中年人则磕着瓜子,抽着烟杆,不耐烦的等待,想知道浪费大家的时间来这里究竟做什么。
愁苦的妇人们汇聚在一起,谈论着这些日子的不幸和越来越不容易的生计,麻布和米会不会再涨价。
气氛压抑。
在厅堂之后,荀青靠在墙上,只感觉肺腑一阵抽搐。
不论如何,这恐怕都是卢公所给他留下的最后一点遗泽了,再不能随意的挥霍。
今天过了之后,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迎面而来的,是早已经忍耐了许久的烦躁和不快。
“道玄公呢?”有人大声问:“不是他发请帖叫我们来的么?”
“事到如今,你还在弄什么事情啊,阿狗。”老人愁苦叹气:“你知不知道青衫会已经放出话来了?不要给大家再添麻烦了好吗?”
“早点说完早点散吧,明天还要上工呢,我跑好几里来这里容易么?”
“我家那口子就是因为给你帮忙,在码头被好几个人打了,现在还爬不起来。”有个红着眼眶的妇人擦着眼泪,“你要害我们到什么程度才行?”
那些嘈杂的声音像是海潮一样,将荀青在瞬间吞没了。
凝固,说不出话。
直到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拍桌子的声音响起。
“够了!”
厅堂内寂静一瞬,所有人愕然扭头,看到那个往日垂眸念佛的老人,是祝妇人。
白发苍苍的老厨娘抬头,苍老的面孔满是严肃和不快:“除了这些之外,你们能说点有用的么?
废话再多,就不能先听小青把事情说完!”
一时间,再没有人说话。
只有荀青,在诸多投来的视线下,感受到一阵眩晕。
“今天请大家来,只有一件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叠厚厚的注册文书,放在了桌子上:
“——请大家支持我,竞选坊主。”
一片寂静中,所有人,面面相觑。
看向荀青的眼神,就变得分外古怪。
就像是看着一个不自量力的傻子,想要顺着旗杆爬到天上去一样……可荀青不为所动,只是昂着头,环顾着所有人的神情。
“事到如今,想要重建安乐坊,也只有这样的方法了。”荀青压抑着肺腑的抽搐,握紧拳头:“有卢公的凭书在,在加上我机关师的身份,就能……”
“那么我也可以选咯。”
一个分外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门外的人走进来,戏谑又嘲弄。
王安六!
众多愤恨的视线向着他看过来,可王安六却毫不在乎。
“你这王八蛋还敢来!”
“怎么,我就不是安乐坊的人么?有什么会,我没资格参与?还是说,你们觉得拿个机关兽就能糊弄我了?”
“既然大家要挑一个人出来选坊主,为什么不能选我?”他嗤笑着,抬起手指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前些日子,面子都给够你们了,是你们给脸不要脸。”
就在门外诸多恶棍的环伺之下,王安六的神色陡然一变,厉声咆哮:
“今天,我就是来专门警告你们这帮老东西的,只要有人敢选他,我就要让你们这辈子都不得安生,一把老骨头了,想清楚,别给儿女添麻烦。还是说,你们这些闲汉明天都不想上工了?”
“王安六,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荀青压抑着愤怒,最后警告:“滚出去!”
“怎么?不然呢?拿机关兽来吓唬我吗?”
王安六走上去,看着他愤怒的样子,不以为然:“该滚的是你们,阿狗,从现在开始起,给你们这帮穷逼半柱香的时间走人,敢留在这里的,统统都……”
嘭!
沉闷的声响忽然迸发。
王安六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一张狰狞的面孔在扑面而来的黑影之下迅速扭曲,紧接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
血丝和牙齿飞起。
一拳。
然后,再一拳。
就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荀青就已经将这一份隐忍了漫长时光的愤怒,倾斜在那一张丑恶的嘴脸之上。
没有说话,没有呐喊,也没有咆哮。
只是沉默的,向着自己的对手,发起进攻。
不顾他挣扎的手掌在自己的脸上留下深邃的抓痕,按着他,然后一拳又一拳的,将那些令人作呕的话语,重新塞回了他的肺腑中去。
一直到王安六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哀鸣呻吟。
“杀了他……快杀了他……你们还愣着干嘛……”
荀青喘息着,起身。
失去知觉的右手上已经露出了骨头,止不住的颤抖。可是眼睛,却凝视着那些庭院中的敌人。
倘若在往日的话,他一定会颤颤巍巍的,如同野狗那样狼狈的转身逃跑吧?
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他却下意识的想起李白。
后悔了。
为什么要认识这么麻烦的人呢?
害得就连自己也都变成了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死到临头而不知。
可是这样猖狂的感觉,却出乎预料的,不赖!
就好像,哪怕是自己这样的野狗,仿佛也能够具备勇气一样……
“来啊!”
他沙哑的笑起来,抬手拭去脸上的血迹,向着自己的敌人勾动手指:“今天,让你们见识一下野狗的厉害!”
为了逝去的狮子,流离十六年的丧家之犬,嘶哑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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