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3年春天的一个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显得越来越大的红色太阳徐徐落进村西边高高的杨树林中,天边泛起朱红色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村庄上空袅袅炊烟升起,也被染成了深红色。曹福站在村头,一阵阵凉风吹来,带着使人沉醉的混合着泥土味的成熟麦浪的清香,曹福深吸了一口气,焦虑了一天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一些。他喜欢太阳的热烈,不喜欢月亮的冷清,只要看见阳光,就心情舒畅,似乎暗示着好运的到来。朝天空搜索一番,没有看见月亮。他看了看右手腕带的一块廉价电子表,说:“唉,都过了七点了。”站在边上的公司河北农艺技术代表张广站说:“一晃一天就过去了。”张广站是个二十五岁刚刚大学毕业的小伙子。曹福对他说:“我们出来快一个周了,还有最后一块试验地没有找到,一定能在这个村找到。”张广站点点头说:“借您吉言。”
曹福、张广站和他们租来的私车司机姜师傅一起向村头大槐树的方向走去。这时他们才看到,大槐树下,有一个木架栏杆拦着,两个中年男人坐在那儿,曹福想起来全国正闹非典,到哪儿都不让进,因为北京最严重,只要是从北京来的,肯定要重点盘查,曹福从不敢说是从北京来的,要不然就会被抓起来隔离。因为曹福是湖北人,张广站和姜师傅是河北人,租用的是当地车,所以没有人发现。他们还发现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站在大槐树下石头围起的台阶上向这边张望。曹福径直过去问:“这是什么村?”女孩热心的回答:“赵家井。”赵家井?曹福愣住了,这不是他最近几年捐款助学的中学生赵雅静所在的村子吗?不会这么巧吧,他没见过赵雅静,也没来过,他马上问:“你认识赵雅静吗?”“我就是赵雅静啊!”女孩疑惑的瞅着曹福问:“您怎(zong)么知道俺的?”。曹福喜出望外,说:“我就是农业大学的曹福,我们通过信的。”女孩惊喜的从台阶上跳下来,疾走两步来到曹福面前,又退后一步,不敢正视曹福,说:“原来是曹老师啊!没想到您过来看我来了。”曹福借着霞光,看到赵雅静圆圆的有些粗糙的红红的脸泛着青春的光,短发齐肩,身体匀称丰满,比他想象中的高中生显得成熟。曹福忙做解释:“不是,我是来找试验地的。真巧,碰上你了。”女孩还是看着地下,说了声“喔”。曹福问:“你们家有地吗?我们去看看。”赵雅静转而高兴的说:“您一定要到我家看看,看看我妈,我等一会儿我弟弟,我们一起过去。”不一会儿,赵雅静读小学的弟弟就到了,他们一行五人上了车,路过关卡时,赵雅静说是她的老师就放过去了。沿着村里坑坑洼洼的路慢腾腾的颠簸了几条街,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偶尔可以听到几声狗叫,街上没有路灯,有些人家里亮起了灯。拐了几道弯就来到一间低矮院墙的低矮房子前。
一行人推开“吱吱”作响的木门进到院里,当间的房子明显比两边矮一截。赵雅静说了声“妈,来戚了。”听到有人进院儿,屋里的灯亮了。一行人进到屋里。赵雅静赶紧给她妈介绍:“妈,他就是给俺们捐钱的曹老师。”一个中等个儿,手上胸前围裙上沾着白色面粉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凌乱的头发从扎着的毛巾边上撑出来,瘦削的脸上布满很多皱纹,她笑咪咪的说:“左眼跳财,右眼跳来,来贵戚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曹福,中等身材,穿一件紧身的咖啡色夹克,挺精干的,小四方脸,白白净净,戴一细金边眼镜,乌黑的头发,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一个老生呢,原来还是一个俊俏小生,俺们一家人老念叨您的好,谢谢您了,都傍黑子了,今儿个就不走了。”她把大家领到里屋,一个小节能灯吊在头上,屋子里不亮堂,四周的墙壁很黑。说:“你们先坐,我去做饭。死丫头,还不快去倒水。”曹福他们四处瞅瞅,没有马上坐下。赵雅静母亲笑了:“你们城里人,没见过炕吧,冬暖夏凉,坐吧,干净着呢。”曹福说:“见过见过。”曹福摸摸炕沿和炕席,硬硬的,凉凉的,中间一个小炕桌,被褥高高的推在墙角一边,典型的农村老土炕。大家一溜边坐在了炕沿上。赵雅静给大家倒了水,和弟弟站在了旁边。曹福大致知道赵雅静家里的情况,大家聊了聊家常,问问赵雅静家里的情况。赵雅静的父亲几年前去世了,靠母亲梁福英带着两个孩子种几亩地,做小生意倒腾点儿赤豆黄豆过日子,非常艰苦,赵雅静是学校的优秀学生,所以当大校里推荐困难学生一帮一时,曹福就选择了资助赵雅静。虽然没见过面,但已经资助了两年多了。
赵雅静端来了热汤汤的手擀面,大家开始吃了起来。曹福吃了一口,感觉就像家乡的热汤面,里面加了玉米面。“来戚了!”随着一声沙哑的声音,进来一个鞠楼着腰的高个儿男人,脸上同样布满了皱纹,黝黑黝黑的。赵雅静和弟弟没理来人,似乎躲到到外边去了。梁福英瞟了一眼来人,对着曹福他们介绍:“隔壁邻居老张,没事儿,老过来串门,赶都赶不走。”曹福在农村长大,见到老张就像见到了他家的邻居一样亲切,急忙站起来笑着和老张握了握手。张广站搓搓手,过来伸出双手和曹福握了握手。曹福闻得出老张满嘴的酒味夹杂着一点身上的汗臭味,挪了挪让出一块炕沿,老张做了下来。曹福对着梁福英说:“梁大姐,我还有一事有求于您。”梁福英咯咯一笑:“到底是个文化人,说话文绉绉的,我是个粗人,您就直说吧。”曹福说:“不知您家有没有多余的地,我们想找一块地种试验,别人家有也行。”“多大的地?”“三、四分地。”“多大个事儿,就在俺们家地里种,俺们家的地刚收了小麦,正准备明则日播玉米种,我们不种了。”“我们会给一些试验费。”“什么费不费的,钱不钱的,尽管种。”曹福知道这是客套话,从炕沿上站起来说:“公司的事,一定要给钱。谢谢了!”梁福英一甩手,说:“有什么好谢的,我又不亏。”曹福一块石头落了地。
曹福他们吃完了,放下碗筷。梁福英说:“不够,再盛一碗,多着呢,饭不好,要吃饱。”大家都说不要了。梁福英和赵雅静姐弟过来收拾碗筷,老张忙过来想从梁福英手上接过碗筷,“我来我来。”梁福英撇嘴揶揄他:“脏兮兮的手,拿开。”老张并没生气,还嬉皮笑脸的接过了碗筷,顺手摸了一下梁福英的手,梁福英推了老张一把,尴尬的朝曹福他们笑笑。
陆陆续续进来胖子老刘,干瘦赵老头等几个农民,大部分穿着蓝黄灰色的中山装或草绿色的军装,只有中年人花白脸张爽和青年人大胡子赵顺富穿着咖啡色夹克。屋里挤得满满的。这些人都抽烟,烟雾缭绕,热气腾腾,一会儿就有人开始脱衣服了。这时一个梳着背头,穿着邹巴巴蓝色西装,大概50岁左右的男人进来,大家都让到了一边。梁福英赶紧介绍:“俺们村的张书记。”有人对张书记说:“这是给雅静捐款的曹老师,从北京来的。”曹福站起来微笑着迎了过去,伸出手准备握手,张书记伸出的手突然缩了回去,几乎是惊叫:“啥呀?北京来的?谁让他们进村的?你们不知道北京闹非典吗?得上了,一个也活不了,赶快让他们走!”坐在炕沿的人几乎同时蹦了起来,都跑到了门外或门口,就剩下曹福他们三人坐在了炕沿上。梁福英也怯生生的退了两步,赶紧说:“书记,就你邪乎,黑灯瞎火的,让他们到哪儿去,不碍事的,明则儿走。”曹福愕然,不知所措。这时张广站站了起来,笑嘻嘻的对张书记说:“张书记,我们不是从北京来的。”张书记疑惑:“咋证明?”张广站说:“您是走南闯北的人,见识比我们多。一听口音就知道,我和姜师傅都是衡水人,曹经理是湖北人,从湖北来的,北京人有他这种大舌头吗?看长相也知道他是南方人。”梁福英也含糊了,她本来就不十分清楚,接着说:“哦,他是湖北人,都有北,我记差了。”张广站继续解释:“我们是一个外国种子公司,万事丰(Wonsifon)公司,书记你肯定知道,世界上最大的种子公司,主要销售玉米种子,到这儿来种玉米试验田的。”张书记微杨着头若有所思,他不能承认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恍然所悟的样子:“好像听说过。我也纳闷,这么多关卡,早抓起来了,怎(zong)么过得来。”他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虚惊一场。”还笑吟吟嗔怪梁福英:“英子,下次可不要再吓唬我们啦。这段时间各级政府抓得紧,下了死命令,北京来的人一个也不能进村,还要关起来隔离。”梁福英嘻嘻哈哈的说:“张书记的话一言九鼎。”张书记和曹福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其他人都插不上话。曹福说话非常小心,害怕露了自己是从北京来的马脚。过了一会儿大家陆陆续续走了。末了,张书记说:“不早了,老张,你送曹经理到镇上旅店去,农村条件不好,你们就将就点儿。”老张没回答,张书记接着说:“你小子不愿意?”老张接上说:“谁不愿意啊,哪敢。”张书记说:“我谅你也没这个胆儿。”梁福英过意不去,恳求张书记:“就让他们住咋们家,他们住西屋炕,我们家里人住东屋。”张书记诡笑,说:“你啥意思啊?看上曹经理了?你愿意人家还不愿意呢,他们住宾馆住惯了,在你这儿不习惯。”曹福说:“没事,住这儿也可以。”梁福英脸红了,朝张书记说:“狗嘴吐不出象牙。”又对曹福说:“你们到旅馆住比俺们这儿好。”曹福说:“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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