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时三刻,街道上只剩打更人敲击铜锣的响音,世人皆已歇下,仿佛傍晚的花市如昼只是过往烟云。
太医院寂静无声。
李怀谷为急促不绝的“咚咚”敲门声所惊醒,遂摸黑起身,托守夜药童去打听何人造访。
药童隔门应是,便一溜烟跑开。
管家敲击的动作在门开那瞬停下。
药童执着油灯,照亮来人的相貌。
药童不过八九年岁,声音清椎:“来者何人?来此何事?”
管家掏出腰牌给药童过目,铜制的牌面光洁如新,间嵌一块缺角,竟是用烫金烙印出的规整三字:公主府。
“公主府夜起大火,我奉殿下之命,传召太医。”管家言简意赅。
药童细看了一眼,忙将人请进:“大人稍等,容小人向主子通报一声。”
——整个昭衍皆知,公主府上哪怕最下贱的杂役,也平头老百姓气派,他不知此人身份,喊句大人总不至出了差错。
府上虽催得急,但管事心知这是礼数,僭越不得,遂按捺下焦躁心绪,嘱咐道:“烦请李大人快些。”
李怀谷闻讯披头散发,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一行人上了巷口等候多时的马车,往公主府疾驰而去。
*
本该沉寂的公主府灯火通明。
怀瑜轻手轻脚将狐皮大氅给姬姝披上,又煎了姜茶予她压惊,柔声道:“殿下,更深露重,您先歇着吧。熬坏了身子,您要奴婢如何向陛下交代?”
姜茶被姬姝一饮而尽,胃中暖洋,是久违的熨帖。
她有些贪恋白瓷碗残留的余温,便握着把玩,待口中姜味散尽,才不紧不慢道:“如此浅显的道理本宫自是明白。本宫只是在想,金氏哪来的胆量把爪牙伸到灼华阁来。”
“金氏?殿下是怀疑......厢房起火乃是蓄谋?”
“不错,”姬姝瞧着透亮的碗底,清冷眸中流露出一丝茫然,“本宫不解,金氏明知她与沈辞曾有旧怨,沈辞若是出事,第一个遭到怀疑的便是她自己,她又如何敢贸然出手?”
“本宫先时......甚至觉得此事乃是沈辞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
毕竟沈辞的出现过于巧合,实在居心叵测,可——
“可沈辞为救本宫,如今躺在屋内,生死不明。”
“沈辞卖入公主府,原是读书人家,根本无从习武。于那般情形之下,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蹈死不顾,舍身救主,结局可想而知。”
“算计一个人,远不至于赔上自己的性命,对吗?”
怀瑜缓缓替姬姝揉按着太阳穴,见她神色稍有放松,才安慰道:“许是殿下多思,这本便是一场偶然呢?”
——殿下现今也只十三年纪,陛下又无其他后裔,全不必费心争宠,她合该如世间普通女孩一般天真烂漫。至若尔虞我诈之事,不应由她沾手。
“不,怀瑜,此事绝非意外,”姬姝摇头否决,从袖中取出那枚翠玉指环,搁在案几边沿,“你可识得它?”
怀瑜看向指环,熟悉纹路与记忆中此物旧主的容貌重叠,她立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竟是它!”
“怀瑜,你原是爹爹宫中一等婢女,调来公主府后,本宫亦将你视为心腹,你一向忠心耿耿、恪尽职守,依你之见,倘若有人勾结前朝余孽,潜入府邸,意图谋害本宫,疮害昭衍,本宫该当如何?”
“是放任自流,还是——”
姬姝对着案几哈了口气,借着薄雾写下一个大字:
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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