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的阴影压来,瞬间遮蔽了所有的光线,就像个食日的巨兽,许大公子逆着光站在船上,只看得见黑乎乎的人影,看不清表情,他朝下喊一声:“哟,我道是谁呢,王棚啊~”语气中满是嫌弃与歧视的意味。这名一出,王棚自己也是一愣,已经多久没人这么喊他了,久到他自己都不记得这个名字了,以为自己已经一举中的,是人人口中的王秀才。
话一出口,船上又探出好几个黑影来,伴随着细碎的嘲笑声,囧得王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居然还让一个女流之辈划船,你看你~”许公子话不停口,又是一阵戏谑:“你那破船载不得佳人,还是到我这大船上来耍耍吧!”
“滚开!”齐瑶冷着脸站起,一手牵起了王棚的手,却被慌乱地甩开了。她看了王棚好一会儿,却见王棚一直低头看着湖面,不曾抬眼看自己一眼,只得淡淡坐下,吩咐红玉把船划走。谁料红玉也呆呆地看着画舫,竟踌躇着不愿动弹。一时间,两船就这么僵立在湖中间。
齐瑶气得拧紧帕子,低声喝道:“红玉,快走!”
“别走啊~你走去哪儿,我们就追去哪儿,你说是你的破船快呢,还是我们的大船快呢,王棚?”
画舫上可都是人精儿,看到这儿,哪还有不明白这个场面的道理,都纷纷起起哄来。
“王秀才,你倒是说说啊~”
“就是啊,王秀才,别不说话啊~”
“缩头乌龟呗,躲在女人后面~”
……
“被我们追上,你这破船可就被轧破了,到时候别成三个落汤鸡才好!”话说着,在许公子狠厉的眼神中,周边的“哈哈”声戛然而止,就像被关上了开关。
“小姐,我们还是上画舫吧!别真把我们的船撞破了~”
看着红玉充满渴望的眼神,和自始至终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王朋远,齐瑶终于暂时放弃了挣扎:“既然盛情邀请,就接我们上船吧!”
看着齐瑶不卑不亢的面容,许公子莞尔一笑,呵,果然是自己看上的女人!
“我没听清,你说的是上船还是上……”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厮推进了湖里,那人拼命挣扎着,无奈齐瑶又不会水,急得如同热窝上的蚂蚁,她推推王朋远,示意他下去救人。可王朋远就像一根木头桩子,怎么拨都不动弹。只见那人几个沉浮,便不再露头了,虽骂了自己,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画舫上噤了声,在阳光的阴影下,就像一船的雕塑。随着许公子哈哈一笑,这些“雕塑”又都零零散散地笑开了来。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了,可人命依然如草芥,连船上的富贵人家都如此,更何况他们这些蝼蚁般的底层人民。
齐瑶哀叹一声,顺着伸下来的木板,缓缓走上画舫,第一次甩开王朋远欲扶住她的双手。一走上船,才发现这画舫不仅高大宏伟,细节还精致得很。其上雕廊画柱,柱上雕着各式女子,或凭或立、或倚或靠,均媚眼如丝、粉黛天成,那活灵活现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柱中走出来一般。
齐瑶扫视一周,除了这些公子少爷,自然还有些歌舞卖笑的女子,在这船上,供这些贵族公子嬉戏。在审视的目光中,齐瑶偏过脸,不再去探究她们的眼神。再往前走,柱上女子的衣服越穿越少,表情也越来越奇怪,都是勾栏里的人,齐瑶自然懂得这些香艳明朗的女郎在做些什么,只不过如此豪放外露的春宫图,给她带来了极大的不适。
在一众男人挤眉弄眼的暧昧笑声中,齐瑶被引进里间坐了下来,许大公子亲自给她倒茶。那些有色的、猥琐的目光,都被这花色玻璃隔在了外头,让齐瑶烦躁地心暂时有了一丝放松,同样被隔在门外的还有王棚。他被一圈人围在中间,不时有人踩一下他的脚、拍一下他的头,嘲讽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他觉得头顶上的天空都在不停地旋转。在这境地,王棚突然想到了街上那只被拴住脖子的猴子,在不断地鞭打中摇尾乞怜。他的恨意涌上心头,他恨齐瑶,她就像拴住他的那根绳子,拉得他透不过气来,多可怜~
所以说,猴子永远只会怪拴住它的那根绳子,却想不到捉住它的那个人,世人亦如此,并不比猴子聪明多少。
在推推搡搡中,王棚“砰”地一下栽入水中。
“啊~就这么掉下去了~”
“就是的,真没劲!”
“不会死了吧!”
“那就死了吧!”
船上的人探着头,闲适的表情就像在讨论湖中的荷花,看到良久没有人露出水面,这些人又打着呵欠,去寻找新一轮的乐子。
王棚是水性极好的人,此刻,他却甘愿沉入这湖底,他文人的骄傲在今日被狠狠地踩在脚底,就像这个他不愿意提及的名字,如今却被挂在嘴上反复说着。“不就是钱吗?不就是钱吗!”王棚心里想着,他也会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
齐瑶本来想借着这次约会增进两人的感情,却不料,他们的关系反而降到了冰点,从上船的那一刻起,齐瑶便再也没有见过王朋远。此刻在房中,她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牙齿轻咬着拇指的指节,唇上的胭脂蕴得手指指节微微发红,每次不知如何是好时,齐瑶都是这样的表情。她不是不怨王朋远的,但每每怨懑,她又总觉得自己也有不少错处。听闻那天船上的人说,朋远最后被推进了湖中,虽知他水性良好,可还是免不了担心,再加上多日的不联系,齐瑶心中那一点小小的怨气,早就被自己治愈了,如此越想越难过,最后反而内疚起来,对朋远,也愈发地思念。
“小姐,你还在想王公子啊~”
“红玉,你说,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呢?”
“嗯~小姐,要不~你给王公子做个荷包吧,我给您送去,再约他一起去登高,你看可好?”
“他要是不收呢?”
“那我就想办法让他收!”
几日后,拿着荷包走在街上的红玉,心中反反复复过着一套说辞:这荷包可是小姐熬了好几个晚上做出来的;你看,为了做这个荷包,小姐的手都被扎了好几个针眼,流了不少血呢;小姐这是第一次给人绣荷包……
一路想着,红玉终于将荷包递到了王朋远面前,谁料还未开口,就见对方将那荷包揣入了怀中,连声道谢,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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