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里面。
姜戚氏背靠着摞起来的棉被枕头,半躺在床上,由丫鬟素云端着茶盏喂了一口温水,咳嗽两声,无力的挥了挥手。
“不喝了……云儿……把……把我枕头下面的匣子拿出来。”
自到了南京城后,姜戚氏的身体便日渐虚弱。
苦熬了几年下来,到如今,连开口说话对她而言都已经是很费力的一件事情。
“哎。”
素云轻轻地应了一声。
先放下茶盏,然后伸出一只手扶住姜戚氏的脖颈。
后者顺势往上抬了抬头。
她的另一只手才把一个香瓜大小的红木扁匣子,从枕头下面掏了出来。
“打……打开它。”
素云依言而行,翻开这一直被老夫人贴身带着的红木匣子。
匣子里面只静静的躺着一张纸,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纸张的颜色泛黄,时间应是不久了。
上面写满了字,也有红色的手指印,但不识字的素云并不知道这纸上写的是什么。
“这……这是你……你七岁时卖到我家的卖身契……我是不行了……要去见老爷了……我那儿子……耀祖,耀祖他快有四年没音讯了吧?”
素云点头,是快有四年了。
芊芊素手,已将装有她身家性命的匣子缓缓合上。
“不知……不知死活,这卖身契……就……就还了你了……以后……以后你就不是奴婢了……
我……我没什么能再留给你的……只愿……只愿我死后有一灵不昧,也保佑保佑你,让你将来的日子好过些……”
在姜戚氏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素云澄澈的眸子里流出了泪。
流着流着,又低声呜咽起来。
她这哭,一是为老夫人,一是为自己。
七岁的小女孩被卖入姜府,如今已是二十三岁的老姑娘。
这些年当中,在老夫人手底下虽然挨过骂,受过打,但日久天长的,终究是有感情的。
尤其是来到南京城后,两人说是主仆,其实更似母女。
如此相依为命的走到今日,才能感动的老夫人说出死后,也盼着自己能好过的话吧……
回想老夫人一家在河南时是怎样的富贵逼人?
然而家道中落,为避祸又迁移千里搬到这南京城,一路上颠沛流离,意外不断,老爷病死于途中,少爷也在那时走失。
老夫人带着一帮小厮丫鬟,扶着装有老爷尸身的棺椁,一路哭,一路走,直到哭的眼睛里再流不出泪,才终于进了南京城。
从河南带来的家产,在老爷少爷都不在后,被奸诈的管家和一些小厮抢走了大半。
剩下的,在买地安葬了老爷的棺椁后,又被在南京城要投靠的老爷远亲给骗了个干净。
老夫人最后是靠着转卖跟她到达此处的下人,卖的只剩下自己和老夫人的远亲四虎子,才终于换够了银两,买下了这处可以栖身的小宅院。
以后的日子里,三人的花销用度,就全凭着四虎子在外打短工,和老夫人与自己一同辛苦的做刺绣来维持……
老夫人生在富贵人家,嫁的也是富贵人家,何曾为生计劳累过?
享受了大半辈子,到老了、老了却吃上了苦,自然就被打击的不成样子。
明明还不到五十的年纪,却半头白发,满脸褶皱,看起来竟似七老八十,已有那下世的光景。
见过老夫人享福,又看到老夫人受罪,眼瞧着就要咽气,却连唯一的儿子都不在身边送终。
这让心地良善的素云,如何能不悲伤?
而在为老夫人悲伤的情愫之下,素云还隐藏着对自己未来的惶恐。
她七岁被卖过来时,就与亲生父母断了联系。
一晃过了这么多年,又是已离开了河南,便算是彻底的没有了娘家。
再等老夫人一撒手,自己虽然成了自由民,可举目无亲又能去哪里?
女人终究是要有家的。
独自一人,如浮萍一般,是活不下去的……
最好的结果,是能跟四虎子搭伙,就在这宅子里过日子。
四虎子人长得虽然不怎么样,可老实,本分,对人有股子热心肠,这么多年跟自己也熟悉,足可算是能够依靠的了。
但却有一点。
四虎子心气儿高,别看三十多岁了还没碰过女人,可还天天嚷着非黄花姑娘不娶。
自己……
唉……
大户人家,年轻的少爷,有几分模样的婢女,这之间哪有清清白白的关系?
带着少爷长大的四虎子,都是看在眼里的。
要是跟四虎子拜个干兄妹?
……也是不行。
老夫人自老爷死后,和少爷走失后,身子就一直病着,要天天吃药调养。
而三个人挣得钱只是将够吃穿,根本没有多余的为老夫人养病。
只好靠典当老夫人以前置办下的好衣服、好首饰维持……
就这样,还在外面欠下了不少的款子。
两个月前,老夫人彻底瘫倒在了床上,自身也预感大限将至,便将房契直接抵给了当铺。
把换来的钱还了欠款,订好了棺材和坟地,花了个一干二净。
等老夫人没了,自己跟四虎子又哪有那么一大笔钱去赎回房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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