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皇帝便宣了淑妃侍寝,紧接着便宣了宋御女、杜御女等人,唯独没有宣林御女和秦御女。
秦御女,自是与澧兰要好。澧兰得宠,自己倒觉得一时不侍寝也没什么,侍寝了反而姐妹间容易生出是非来。
林御女则承袭了她父亲苏州知府林晓声的品格,心性高,好读书弄琴、焚香烹茶,不爱与他人亲近。进宫对于她来说,本来就是一场错误。她厌恶虚假的奉承与笑里藏刀,所以也不怎么出去见人。宫里的人们对林御女议论纷纷,未见其面的宫人甚至传言林御女容貌极丑,才不肯出门。
此后,澧兰便被顺理成章地晋封为陆婕妤,为避免六宫众人争风吃醋,同被擢升婕妤之位的还有宋御女,其余同时入宫各人皆升至嫔位。
过了半月,天凉了下来,今年收成好,仓廪充实,举国上下同庆丰收。皇上大悦,决定在清漪园的览月台设螃蟹宴,邀六宫与皇室众人邻水赏月。
是日,人人皆是一副清爽装扮,渴盼如同当日陆澧兰一样脱颖而出,以得圣眷。
览月台前水色清明,不像那日清漪园莲池上生了密密层层的莲叶,只是稀疏地生长着几片莲叶。几株莲花已长出莲蓬,花瓣似将零落又未零落,稀稀落落地挂着,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又颇有些天然的意趣。皇上特意挑这里赏月,少了莲叶的遮挡,水面圆润平静,倒映着缥缈的广寒宫,平添一份凄清与哀婉。
“老六,你觉得此情此景,如何?”皇上微醺,问道。
六王爷曹忱微微一笑,说,“不好,得下了雨才有好景致。”
“哦?此话怎讲?”
“皇兄选此处设宴,水上却皆是稀稀落落的枯荷。古人说:‘留得枯荷听雨声’,这才有趣儿。”
皇上知六王爷有意打趣,回道,“我本意并非让你们赏这枯荷,只是这荷与月,二者只能取其一。若有意赏月,便不能多留荷。”
“皇兄睿智,臣弟自愧不如。”于是六王爷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不久,宫里娇媚的舞姬们蹀躞至御前,一阵甜腻的脂粉气涌上前来。
“罢了罢了。”皇上觉得扫兴,“今日中秋赏月,太后、皇后、六宫皆在,你们打扮这么娇俏,还成不成体统?下去吧,朕不追究。”
“陛下,中秋佳节,孩子们爱打扮,由她们去就是了,又何必动气呢?”太后劝道。
“太后费心了。朕就是讨厌这些庸脂俗粉罢了。太后娘娘且放心把六宫事宜交由皇后,往后不必再为朕操劳了。”皇上冷冷地说。
气氛冰冷地骇人,众人不敢再说话。
“陛下,略尝些糕饼吧。”皇后试图打破沉默。
皇上没有理会,朝着澧兰说:“你的琴曲弹得怎么样了?朕可是要检查的。”
“臣妾前几日做荷包伤了手,如今还没好,只怕不能抚弦,望皇上恕罪。”澧兰低头行了礼。
“竟是伤了手,还是找借口不愿弹呢?听闻陛下赐予妹妹珍贵的唐琴,此番美意岂不是要被妹妹辜负了?”淑妃的话里带着刺。
皇上兴致大减,“弹不得就罢了,有什么罪可恕的。”
“陛下,”秦秋月起身,“臣妾素与陆婕妤交好,今日姐姐受伤,无法鼓琴。不如臣妾代姐姐弹一曲琵琶,为皇上助兴。”
“陆婕妤和秦嫔真是姐妹情深啊,姐姐不行,妹妹就巴巴儿地来替。”周嫔讥讽道。
“周嫔的嘴好厉害。”淑妃笑道。
林嫔低头呷了口茶,冷笑了一声。
“弹吧。”皇上略有些心不在焉。
秦秋月接过小太监呈上来的琵琶,转轴调了调弦,然后低头弹了一曲《汉宫秋月》,铮铮然如玉碎之声。皇上不由得转过头来,打量着她满月一般美好的面庞和柔夷般的手指。
曲罢,她抱着琵琶起身福了一福。
“你叫什么名字?”皇上柔声问道。
“臣妾姓秦,名秋月。”秦秋月低头应道。
“秋月,好名字。”皇上又回头对沈公公问道,“宫里的佳人,为何不早给朕引荐,让人家白白弹着《汉宫秋月》,以昭君自比。”沈公公默然。
“你放心,”皇上对秦秋月说,“朕不是汉元帝,不会冷落你的。”
这日,皇上宿在了秦秋月处,即千和宫的明惠楼。千和宫主位淑妃贺采薇一夜难眠。
淑妃独自饮了些酒,对贴身侍女画屏说:“若我不是太后安排进宫的,他或许才能真正爱我。碍于太后,他不会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告诉我。尽管如此,比起皇后和贤妃,他对我最上心,我也就满意了。可偏偏又选进来这么一群人,先是陆澧兰,又是秦秋月,她们一个个的,分走我剩余的一点快乐!”淑妃越说越激愤,最终竟撕心裂肺地喊起来。
“娘娘,不可呀,陛下就在明惠楼,若被他听见了是要怪罪的。”画屏忙拉住淑妃劝道。
“由他怪罪去吧!”淑妃啜泣了起来。
此时的春华殿亦是灯火通明,澧兰捧着本《楚辞》,胡乱翻着。读到《九歌》里的《湘夫人》一篇时,她不禁叹道:“‘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原来天神之爱也如此多舛。”说罢,便把书随手撂到桌上,恹恹地吹灭了蜡烛。
芸儿忿忿地说:“秦嫔未免太出风头了。我们小主才说伤了手,她便忙不迭去邀宠献媚了。”
“她原是要替我解围。”澧兰平静中带着失望。
“即便小主不弹琴,皇上也并不会怪罪,她倒是多此一举。”
“好啦好啦。”蘅儿拉住芸儿劝道,“小主与秦嫔交好,如今秦嫔才第一次侍寝便颇得皇上重视,后宫众人不免议论离间。无论他人怎么说,我们春华殿与秦嫔的明惠楼都不能说这样的话。被人听去了,嚼舌根事小,若秦嫔与小主因此生分了,秦嫔与小主二人之合力自然要削弱。往后路长,小主没个知心人,该怎么捱过去呢?”
澧兰无言,只点点头。
听了蘅儿的话,芸儿气才消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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