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紧一阵疏一阵的吹着,带起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华梨苑的屋檐上。
阿暖在窗边发呆,也有一个半时辰了。
回宫之后,她却没有那么多事儿,日日寡欢,清闲发呆。
她曾经的守护,变成现在的卖命,这八年她看清楚了太多,懂得了太多,越来越捉摸不透了。现在而言,只是觉得,在这个地方做好她自己,问心无愧于裕帝便罢了,其他的事情她也不想再有任何顾虑了。
最肯忘却千般虚名,求一世清闲。
欲问尘中客,浮生何许年?
“公主,您还是去屋里坐吧,这风吹的冷,您身子不好,千万别发了旧病。”缨宁拿着披风走到跟前,看着阿暖还穿着单薄的外纱,甚是觉得担心。
可阿暖不以为意,倒是觉得,冷点好。
身子冷,就顾不得心还冷不冷了。
“缨宁啊,你说这天上的水,落到凡间,究竟是归到哪儿去了呢?”
阿暖托着腮,望着眼前淅淅沥沥的雨水,有跟而生,无根而落,都不知道何处是归宿,何处是命途。
她自己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生于帝王家,可又魂归于何处呢?
人生短短数十载光阴,终何渡?该何渡?
这样不知前路的日子,都不知道她重复了多久了,没有结局的人生,为什么还要一步步的往前走?
为了什么样的执念?
“公主,陛下有意,让您去昭阳殿一趟。”听见后面侍女衣裾轻轻的拖动声,然后,就听到匍匐在地进入的女官的轻声禀告。
阿暖缓缓走到屋内,看着华丽的金制的妆台镜中,那一张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脸,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样美丽不可方物,那样纯洁天真,然而,却是如此陌生。
她垂下头,看着右手小臂。那里,一道深深的伤疤划破了玉雕一般的肌骨。
她没有立刻回答那个女官的问题,只是从碧玉的梳妆盒中,拈起了一只玳瑁簪子,缓缓挽起委地的长发。
梳妆未毕,匍匐在门外的女官,再一次清晰的一字字复述着王者的旨意。
“陛下昭您往昭阳殿一趟。”
“昭阳殿?”
阿暖轻微的反应着心中的疑问,昭阳殿一般外人不得进出,就算是皇室子弟,没有裕帝旨意也不得擅自入内。今日是怎么了,见个面还要这么隐蔽,生怕别人看见么?
手指顿了一下,继续绾发,那奇异的雪白色的长发,映的那双手竟透明如水晶。
周围的侍女大气也不敢出,但是眼睛里却有恐惧的神色——知道裕帝的喜怒无常,不禁为自家主子此次的怠慢握了一把冷汗。
下人们惶惶不安的互相望着,但阿暖却是刚刚将最后一枝玳瑁簪插上了发髻,顾影徘徊,然后才提起了拖地的衣裾,对周围簇拥的侍女们点了点头。
昭阳殿四下无人,除了门口守着的宦官和裕帝身边的人之外,就再无他人而来。
阿暖进去了之后,大门便即刻关上了,生怕是走漏一点风声。
什么事情,这么急切而又不得外人知晓。
裕帝见阿暖缓缓而来,便将一张信纸放在桌案上,递到阿暖面前。
接过之后,上面写着的都是朝中机要大臣,有的更是两朝老臣,身居高位的也有,平步青云的也有。上面一一写着各位的家室、地址以及近期何时出行的时间。
这是?
暗杀名单!
他们之间,到底是有什么,是存留在最后的坚守。
这么多年,她暗杀朝中大臣,难道都是裕帝的授意吗?
可按照名单来看,悉数都是娄归的人,与自己百霜阁查到的额资料相仿。看来裕帝是早就想对他们下手了,只是一直没有时机罢了。
如今阿暖回来了,胜算就会更大一些。
毕竟不会有人,能把这个暗杀的事情,联想到皇帝的头上。
阿暖倒是觉得不奇怪,这么多年她接到的名单也不止这一次了,只是这次的人,有些不好下手。
吏部尚书,陈焕。御史,郑宇。上大夫,夏帛。大理寺少卿,谢景行。
前三个倒也无事,她手下暗卫武功高强,杀几个文官大臣倒也无妨。只是谢景行,帮过自己两次,如今落井下石,怕是不太好。
“陈焕,郑宇,夏帛,儿臣觉得倒是无妨,只是这谢景行,他曾经帮过我不止一次,我......”
“可他是皇后的人。”
皇后卖官鬻爵的证据都在百霜阁,裕帝又是怎么知道的?既然有着他的一套暗探行事,为何还需要自己所助?
“大理寺,不是有您的人么,只是个小小的少卿而已,不成气候。”谢景行毕竟在锦烈入大理寺受刑的时候帮过好几次,若没有他在里面,怕是锦烈早就被南鸿岳用刑极致了。
有所恩,便不得杀之。
不过,人命轻微,在她眼里,便如此轻描淡写,微乎其微。
“珞儿,朕好久,没看到你笑了。”
自从回宫过后,除了场面上的强颜欢笑,私下里的阿暖却毫无笑意。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开心不起来,应该说她回来了,便失去了曾经想拥有的那些快乐。
宫外无拘无束,就算有人想除掉她,她也还是能得到自己心爱的人保护。
可宫里不一样,世态冷暖,人人都是表面形式,就连她的父亲,也还不是一直利用她。只是为了找出母亲死因的真相,否则,她也不会淤尽于此。
这么多年的承恩,即使是心思细密的她,却依然不知道这个王者的内心。
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够藏着无数秘密而波澜不惊?
帝主,毕竟还是帝主!
“杀的人太多了,戾气这么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盯着我,又如何笑得出来?”
阿暖的反问倒是让裕帝一阵,她只是个女孩子,就算不为公主,也该是一个普普通通、心思单纯的女孩子,只为平日琴棋书画而所喜。
可现在不一样,她手上沾满了鲜血,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事情才能赎清自己身上的罪孽,赎不清楚,万鬼反噬,不得好死,入十八层阿鼻地狱也不足为奇了。
乱世之中,岂有安身立命的道理。
“珞儿,你如果不想在做了,其实朕可以......”
还未等裕帝把话说完,阿暖便抢先截了他的话,“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没有后悔可言了。”
当初都是她自己的选择的路,选择了复仇,既然已经沾满了鲜血,就没有后路可言了。
岁月绵绵如隔世,光阴悠悠似经年。
走过廊下,风雪长掩。
夜色黑沉如墨,漫天漫地大片泼下,湮没皇城里密密麻麻的角楼飞檐、章台高榭。白日里那些峥嵘嶙峋、钩心斗角的庞然大物仿佛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融化,裹在一团含糊难辨的浓墨中。
寒冷的阴霾丝毫没有从墨枢城里退去的迹象,此刻冷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无声无息落到前日里尚未融化的积雪上,在黑夜里流出一堆堆宛转的白。
阿暖在桌前用着熟悉的簪花小楷写下那些人的名单,将裕帝给她的东西完全临摹抄写了一份,再将此物由雪鹞送出,传到宫外百霜阁的手上。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的流程。
只是现在在宫里做这些事儿的,变成了她自己。
簪花小楷的笔迹之下,还有这别样的一封书信。只是刚刚写了一两句话,就被阿暖拿在烛台前烧了起来,丢在火盆里,瞬间被吞噬殆尽。
当她再次将笔放在信纸上的时候,迟疑了那么几刻,竟有些呆滞,任性得让笔上滴下来的墨,浮沉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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