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沉默着不愿意说话,都怕说多了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谁都不想成为别人眼里的犹大;一个个心里自卫,又暗自窃喜。
“我看马校长是借这个机会要整朱村来。”于素珍的一句话开了头。
“还用明说嘛,他这就是拐着弯儿地想把朱村来拿下去。这年头净胡整,他是当校长的料吗?不稀罕干这个,想干我都比他强。”郑敬仁说。
“是呗,哪个不比他强?”杨飞岳终于憋不住了。
最后一个找谈话的是朱村来。他出来以后直接进了教师办公室。张柏涛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他。他面色阴沉着坐下,一语不发。张柏涛到班级里拿来个长条凳子,说是一会儿要开会。等大家各就各位,马校长进来了。离门近的教师都主动起身让座。马校长就近坐到郑敬仁的位置上。张柏涛给马校长和朱村来各倒来一杯热茶水,然后和郑敬仁并排坐到靠东墙的长凳子上。
马校长开始讲话。他先表扬了朱村来在建校方面的工作成绩,说龙泉学校在全乡除乡中心学校外,是村级学校里教学条件最好的,这份功劳归功于彭校长,更得归功于朱校长;但朱校长在工作中也确实存在几点错误,经群众举报,再加上今天的面对面核查,证明了举报内容大部分都是属实的,朱校长本人也承认了他在领导能力方面的不足和不该发生的错误。作为一校之长,怎么可以不正经上班呢?至于朱校长的问题怎么处理,他说还得由乡党委和乡政府做出最后决定,在没有作出处理决定之前,朱校长一定要放下思想包袱,继续履行职责,做好开学初期的各项准备工作。马校长最后说道:
“自一九八六年开始实施九年义务教育以来,控流工作是一大不容忽视的问题,这个问题不只是龙泉学校存在,全乡各个学校都存在。大家知道,年初美国人发起‘沙漠风暴’行动,入侵了伊拉克。国弱就要挨打受欺负,国家叫人给整乱了,说来说去最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咱们国家人口这么多,真要像外国那样出现难民潮,那还了得,还不得人吃人?多可怕呀。强国靠什么?还得靠人嘛,靠谁?靠我们,靠我们的下一代。我们的下一代都回家玩土坷垃种地去了,面对高科技,问啥啥不懂,干啥啥不会,怎么强国呀?我们做教师的,工作涉及到的是青少年的前途,国家的未来,肩负的责任大呀!往小了说,学生人数减少,教师人数就会相对多起来,多了怎么办?都辛辛苦苦地干了这么多年,辞退谁呀?这不是个叫人头疼的事吗?大家一定要有危机感。”
马校长说了那么多触动人心的话,说得教师们都神色严峻起来。
散了会,叶立秋和于素珍回到家里,提起今天的谈话,她说:
“我没管三七二十一,把朱村来好顿埋汰。你都说啥了?”
“我就说他摸小牌可能是真的,烂搞男女关系的事没听说过。”
“还说啥了?”
“还说啥了,他问我谁当校长合适,我说张柏涛就行,又问我能不能当主任,我说干不了,别的就没了。”
“你说啥,想让你当主任?”她瞪起眼睛。
“人家就那么一说。”
“怎么能说干不了呢,谁不想当官呐?你脑袋叫驴踢了!”
叶立秋暗自苦笑:我这脑袋算没好了,不是进水了,就是叫门框给挤了,今天又叫驴踢了。
“他是拿那话侦查我,看看是不是我告的密。”叶立秋说完,对着他的于大姐求饶地憨笑起来。他没敢把对王尚侨的怀疑说给妻子,怕她有嘴没心,一时不慎把没凭没据的事说出去。
当天晚上,回想白天于素珍贬损他的那些话,他在日记中写到: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又挨了素珍一通贬斥。她太好发脾气,哪怕是一张正在甜笑的脸,也会因为一句不顺耳的话,或者一个遭拒绝的指令就突然面如恶犬,怒似斗鸡,快得叫我惊讶、恶心、生气。她的脸上随时都会窜出凶相,叫我连察言观色的机会都没有,小心也没用。遇到这样的妻子,只能小心谨慎地试探着先说半句,拿做贼似的眼睛看看她的反应,发现可行了才敢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说出后半句。大凡作丈夫的说话吞吞吐吐,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到三月一号,龙泉学校正式开学。朱村来的表现出乎大家的意料,乐乐呵呵,平平常常,轻松得像个卸了磨的驴,就差没倒在地上打滚儿再站起来抖擞毛了。他的自言自语让大家明白了他的心思:“这里不是我施展拳脚的地方,能得到民办编制就知足了。”显然他钻进学校里来,最终目的是想站稳脚跟,转成公办教师得到国家正式公职;有了民办编制,不让当这个校长又有何妨呢!当书记可以吃得满嘴流油,风光不已,当校长却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何苦呢?现在他一定明白了,自己最初进学校之前的那些想法是多么天真可笑啊!
上班一个星期以后,左副乡长和马校长来了。接待客人本该是杨飞岳的事,王尚侨却一反常态,忙不迭地抢着给领导冲茶倒水。他脸上毫不顾忌地浮出媚笑,刚给左副乡长端来茶水,看见马校长接过杨飞岳递去的香烟,又赶紧抓起桌子上的火柴盒,由于急着往出捏火柴杆的手太慌乱,火柴杆被带掉到地上好几根。慌张地给马校长点着烟以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散在地上的火柴,他红了脸,但很快又安然起来,甚至微微闪过一点冷峻的神色。他的样子像是在想:管它呢?溜须总比骂人强。要做人上人,施展开手脚,就得学韩信,先忍了胯下之辱。没一会儿,他的脸色又变了,很阴郁,样子像是就要哭起来,那意思该是:我老爸要是个有能耐的人,或者也像有的人那样攀上个有能耐的亲戚,我还用得着这样低三下四吗?
叶立秋早就看出王尚侨是个有权利欲的人,当他揣测他的心理活动时,倒有点替他鸣不平,替他心酸了。
待教师们全都按要求聚集到办公里,左副乡长宣布了乡政府和中心校的三个联合决定:免去朱村来的校长职务,任命张柏涛为龙泉学校校长,任命王尚侨为教导主任。接下去马校长说明了后两项任命的理由,强调张柏涛工作踏实肯干,任劳任怨,当主任期间干了许多额外的工作。他还声称要给张柏涛撑腰,叫他今后放开胆子干,别有啥顾虑。
马校长说到额外俩字时,朱村来羞愧地低下了头。
在后面的话里马校长说,任命王尚侨为教导主任,是因为他文化水平高,主任是主抓业务工作的,要有真才实学才行,那样对教学工作会更加有利。
据多年以后王尚侨亲自透露出来的消息说,马校长能选上他,可不都是因为他文化水平高。事实真相是,如雏鸟般刚会蹒跚走路、退去了黄嘴丫子没几天的王尚侨,先从过往甚密的朱村来那里得到指点,然后暗中给马校长送去了五十斤大豆油,由此换得了教导主任一职。
听到对王尚侨的任命,朱村来如睡梦中人刚被惊醒一般,愕然睁大眼睛,快要燃到尽头的烟蒂烧得他手一抖,火头掉在脚面上又烫得他一激灵。人在最不如意的时候,一个微笑,一句暖心的话语,一段亲昵的接触,都可能叫他如遇知己,掏心掏肺地说出私藏在心底的秘笈。精明的朱村来这会儿该明白,他遇到了劲敌,一不小心掉进了王尚侨为他挖好的陷阱。他也叫人给耍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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