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了新领导,办公位置也有了变动,张柏涛进了校长室,王尚侨挪到张柏涛原来的座位上,朱村来坐到了小学组靠西墙的最南边。他缩小在那个角落里,让人有种被刻意边缘化的感觉。
王尚侨当上主任以后工作热情极高,天天早早到校,巡回到班级里查看,监督到校学生上好早自习,下班也总是和张校长一样走在教师们的后面。他经常组织教师们集体听课,研究教学。在任课方面,张校长听从了他的建议,让朱村来改教小学思想品德。自彭校长上任以来,音乐课一直就是个摆设,吴谞文退休以后,美术课也形同虚设了;虽然课程表上写有音乐美术课,但实际上都成了学生的自习课。在王尚侨的请求下,由张柏涛出面找村干部协商,又雇来一个叫范秀荣的女高中生。让她教音乐和美术。龙泉学校的各项工作都有了新气象,村民们的不满情绪也渐渐平息下去。
提起他当主任以来的表现,于素珍的评价是:“真没看出来!真没想到!”
叶立秋从妻子的眼神里还看到了叫他心里酸溜溜的东西。以前她几乎不把王尚侨放在眼里,也不怎么和他搭话;现在看他,她的眼神里渐渐地有了些许温情和赞赏。叶立秋不愿意多往歪处想,既怕错怪了妻子,又怕轻贱了自己;当年王尚侨没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他几乎没放在心上,而今妻子的那种眼神却叫他多少有点自乱了方寸。
在此后的一段日子里,下了班,于素珍不再对他长呼短叫,做起饭来也安静了。以前他总嫌弃她做活不稳当,弄得锅碗瓢盆叮当乱响。现在她变了,变得叫他不适应了,暗自心里空落落的。东院邻居林嫂见他俩缺少了往日的欢喜和亲热,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们家和林家房前的菜园子只隔一道垡子墙,差不多每次他进园子里侍弄秧苗,林嫂都会在墙那边拿她那双丹凤眼盯他;虽然她是偷偷的,但他依旧能感觉到,盯得他像是有虫子在背上爬一样,叫他不能安然。林嫂的丈夫种完地就扛起锄头,去内蒙那边给人锄地打短工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侍弄自家那点不多的土地。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夫妻俩一直没有生育。闲暇的时候她总喜欢坐在街边的树阴里,一边心不在焉地织毛衣一边和别人聊天。叶立秋感觉和她这种女人没什么共同话题,见了她要么随意打个招呼,要么开个简短的玩笑就去忙自己的事。
因为叶父和叶母都很忙,没工夫照顾他们五周岁的小孙女,于素珍用自行车把女儿带进了学校。在农村学校,教师带着自家的小孩儿上班是常有的事。
放学的时候,女儿嚷着要去姥姥家,说姥姥家新买了电视,她要看动画片。于素珍掏出自行车钥匙想交给叶立秋,他没接。她叮嘱他回家要喂饱猪,然后就载着孩子回了娘家。
叶立秋喜欢热闹,也喜欢独处,一个人抄近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在斜阳的暖晖里,远处传来老牛收工奔家的欢声长叫,草甸子里偶尔还会响起一两声带水湿气的蛙鸣;他鼻子里的气味儿,使他想到玉米的茎叶、绿色的麦浪、大豆秧里的紫色小花、马铃薯繁花似锦缎般的长条画幅。呼吸着这样的空气,他的胸膛里有种甜丝丝的感觉。
“只要能脚踏实地,努力不懈,生在哪里都能崛起。”季梅的话让他感觉自己的家乡是那么可爱,那么富有诗情画意!
在六月份刚刚结束的四天面授课期间,他很想跟季梅打听一下白兰现在的工作地址,因为随即想到了于素珍,几欲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每学期,季梅的英语结业成绩都是全班最好的。每当晚自习到来,她都会主动靠过来帮他解决一两处疑难问题,这使他的英语水平提高很快,他对她非常感激。可是,当季梅在学中文遇到难题来问他的时候,有一次他明明知道答案却说:“这个我也搞不明白,问姚强去。”她微羞地笑一下。他看出,自那天晚上跟她提到姚强以后,她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姚强。显然她已经暗自喜欢上了姚强,只是出于想到地位和学识上的差距,她不敢说出来而已。女人就是这样,对心仪的男人,越是喜欢的越会心里暗自夸大他们之间的距离,而当她的偶像向她表白时更会露出惊讶和不敢相信的神情。
在英语学习上得到了她那么多帮助,作为回报,他觉得有必要替她去找姚老师,帮她解决她的“中文”疑难问题。自从有了这种想法,他就成了姚老师三楼宿舍里的常客。姚强很喜欢这个常来跟他借阅文学名著的学员,还是一如既往地叫他叶大哥。渐渐的,姚强的脸上开始表现出好奇,是啊,为什么季梅有了疑难不自己来问,而是叶立秋来替她问?每次来叶立秋总是拐弯抹角地打听他的家庭情况,跟他聊起季梅的表姐。终于,他知道了叶立秋心里还深深地装着一个人。他开始同情叶立秋和白兰的感情经历,替他们动容、惋惜不已,感叹社会环境和个人命运的错位。到了这种程度,叶立秋知道,如果姚强真就喜欢上了季梅,他也不疑虑自己和季梅的关系了,担心这个叶大哥会成为他的情敌。
走到沙家屯的东岗上,就能看到他家的房子了。他的思绪回到了眼前。全屯尚无一家全砖瓦结构的房屋。他家的老草房,墙皮脱落,房门歪斜,木制的窗格也是歪斜的,连房上的裸砖烟囱都是歪斜的。在这无风的时刻,只有橘黄色的炊烟是笔直的,一心想要挣脱似的升高着。在大兴安岭山顶巨轮落日的低洼开阔地带里,一条嫩江闪亮纵贯南北,这使得眼前的景象多少有点“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味道;意境不错,但不知为什么又叫他有种荒凉的感觉。
随之,他情绪低落下来。农民们的生活太艰难了,至今都没能彻底脱贫。想起女儿去姥姥看电视的事,他又想到了自己。他第一次看见电视是在广播电视大学开课的时候,坐在教室里,看到那个长方形的玻璃屏幕上有老师坐在里面讲课,他惊讶得眼睛都直了。这就是三姑说的那种能出人的电匣子。他看到的影像不是听人说的那种黑白的,而是彩色的,这更叫他感到新奇;但他不敢说出来,他怕那些城里来的学员们笑话他是屯老赶。是啊,农村人什么都要落在城里人后面,还总是处处赶不上。事实上,到一九八七年深秋,沙家屯已经有人从城里买回了黑白电视机,但是不让白看,每看一次要收两毛钱,后来看的人多了又涨到五毛。作为教师,他怎么好意思放下面子花两毛钱,和学生们一起挤到近前去看看电视的模样呢?人家会笑话他这个老师当得没见识,没身份。
现在电视机好买了,该给老人和老婆孩子买一台看看了。他这样想着走进了沙家屯。到了林家门口,林嫂从院里出来迎住他,说她新买了一台电视机,咋弄都不出人,叫他帮帮忙。
林嫂名叫冯婉菊,现年33岁,正是女人体态丰韵,透着成熟,打扮起来处处迷人的年龄。她的粉红瓜子脸面和那双丹凤眼更是撩人心魄。
远亲不如近邻,要求帮个小忙是不能拒绝的,他跟在林嫂后面走进院门。林嫂的腰肢很柔软,穿着半高跟布鞋,走起路来款款动人,时下流行的马尾长发垂到腰际。她家的小花狗欢欢跳跳地出来,摇起尾巴围着他俩跑前跑后;站在院墙上的大红公鸡也对着他抻起脖子瞪大审视的眼睛。
林家的草房不大,只有两间屋子,虽然天色晚了,但并不昏暗。她的家里并没有多少值钱的物件,西间的内屋布置得很朴素,别人家的火炕大多是搭建在南边的,她家是搭建在北边的,上面铺的是竹子编的花纹炕席,比过去用高粱秸秆皮编的炕席要光白一些,散出竹子的清香气息。靠西墙的炕梢上并列放着一对小木柜,木柜的正面画着色彩已经黯淡的荷花荷叶、飞鸟和游鱼,柜盖上垛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屋地上靠西墙摆着一台蜜蜂牌缝纫机,缝纫机南边是个木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粉红壳的14英寸北京牌黑白电视机。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墙壁上贴的那几张年画,画上的人物全是胖娃娃,都穿着红布或绿布绣花肚兜,样子很可爱。屋子里的陈设虽然简朴,却布置得洁净有条理,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勤快利落爱干净的女人。
做邻居多年,他以前不止一次来过林家,每次都是随意来随意去。他进屋后就直接朝电视机走去,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经检查,他发现只是外来天线和室内留出的连线接的不对,不管芯线还是外层网线全被她胡乱拧到一起。他觉得怪可笑的,咋会出这么简单的错误?
“嫂子,递给我一把剪刀。这线得重接。”他头也没回地说。
林嫂找来剪子,横着朝他递过来。他转身去接,还没等抓住,林嫂就提前松手了,剪子“啪啦”一声掉在地上。他笑起来:“你忙啥的,我还没接住呢。”
林嫂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红得很妩媚。她勉强笑笑却没说话。
他捡起剪子回身去接天线,刚拉过线头,猛然脸色一惊,身子一挺僵直住,大脑出现空白,手里的剪子重又掉在地上。原来是林嫂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后腰。片刻的冷静之后,他叫道:
“嫂子,撒手。你这是干什么?”
“别叫我嫂子。我喜欢上你了,早就喜欢上你了。”
“别说了,嫂子。我求你撒手。”
林嫂不但没撒手,反倒抱得更紧,还把脸侧着贴在他的后背上。
“嫂子,再不撒手我要急了。”他说完猛一甩身,把她轮得歪坐到地上,但她很快又站起来闪身堵在门边,回手滑上门闩。
“你是嫌我岁数大吗?”她气喘吁吁。“我才比你大四岁呀!”
“不是那么回事。”他已经躲到西北角的炕沿边上。
“没你家于素珍长得好看?呵呵、怎么可能呢!”林嫂笑得自豪。
“也不是。”
“啊,我明白了。你是怕我们家那个没用的死鬼找你麻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俩不说谁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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