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的牛粪堆一天比一天大,村支书的屁股也越来越坐不安稳。正如吴谞文预料的那样,催款结束以后,他没法说话不算数了。终于有一天,在寒冬到来,各班级的教室里都搭好炉子的时候,村上的大胶轮拖拉机喷着火星开进了校园。卸完七吨乌黑锃亮的块煤,车头一蹿,倔倔哒哒地跑了。
下课了,满操场都是人,师生们欢喜地围着煤堆看新鲜。这是龙泉学校建校以来头一次用到燃煤。
个班级,外加一个办公室,在何校长的组织下,师生们把煤平均各分成了九堆。工友室有火炕可以烧豆秆取暖。待全校师生热热闹闹领回自己的那一堆以后,何校长吩咐各班主任先用豆秆引着煤,等煤火着起来再添牛粪,让牛粪起到助燃作用,既省煤又取了暖。为了省煤,班主任们每天只添两三次。炉膛里有了煤做底火,烧起牛粪来就容易了。让全校师生惊喜的是,牛粪不但能烧,而且通红得粘结成一团,发出的热量仅次于煤火,只是添得比煤勤些,灰也多。往年取暖弄得炉子上下到处是柴草棍子,一冒一屋子烟,呛得师生们只好敞开窗门,先躲到外面冻上一会儿;眼前的情况比过去好上不知多少倍。
办公室空间有限,何校长和赵千枝只好把砖炉子搭在了靠北墙的地方。大家一直担心的粪味儿,根本就不是个事,只是轻微有点焦糊的草腥味儿。叶立秋甚至说,这气味儿常会叫他想起开着烂漫山花的大草原。何校长听了说,过去蒙古人不但烧牛粪取暖,还用牛粪做香呢,把它点着了熏在蒙古包里,这种香名字就叫牛粪香。他说的一本正经,大家全不信,一个个把嘴都要笑歪了。
尽管炉火温度不低,但校舍实在太破旧,保温差,所以没课的教师经常搬来椅子围坐在旁边取暖,烤烤冻得难受的手脚。
白兰在座位上冷得呵手跺脚,就是不肯到炉子跟前烤一烤。坐在炉子旁边的叶立秋知道她是嫌弃牛粪,他把手里的英语教学参考书放到旁边的办公桌上,起身到外面找来一块结着冻霜的半截砖头,放到炉面的铁板上。砖头上的白霜马上化作一团水汽飞走了。一起围坐在旁边的于素珍和李彩凤都看他,不明白他想干什么。李彩凤问他,他笑而不语。很快砖头就热得烫手了,他用棉手套把它捧到白兰那里,放到她的桌下。
“白老师,把脚放上去,一会就暖和了,瞅你冻的。”
白兰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叶立秋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羞涩的样子,妩媚得像刚刚揭去盖头的新娘子,惊得他心里一颤,慌忙转身回到炉边。就在他要坐下时,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竟不自觉地偏脸看了李彩凤一眼。她的脸比白兰的脸还红。
“叶老师挺会关心女人的,就那么个小砖头,一会儿就凉了,当个啥?”于素珍说着,起身离开炉子朝白兰走去。她拉起白兰的左胳膊硬把她拖到自己坐过的椅子上,“坐下吧,没味儿的,你们城里人就是矫情,冻坏该有人心疼了。”说完她偷着扫一眼叶立秋和李彩凤,自己先笑起来,随手又拉来一把椅子坐下。
“谁心疼我?你说的是谁呀?”白兰明知故问似的笑道。
“你爸你妈呗。”于素珍说完,几个人都一起笑起来。叶立秋笑得有点尴尬,心里暗自厌烦于素珍话里有话,叫他难堪。
“听说葛老师又介绍成一对儿,明天相门户。”李彩凤转移了话题,叶立秋一下子轻松自然起来。
“相门户?啥是相门户啊?”白兰问。
“就是相亲,看对象。”叶立秋说。
“那怎么叫相门户呢?”白兰不解。
“在农村,未婚男女很少有自己主动谈恋爱的,基本上都是由媒人介绍成的。俩人相见的时候,要在媒人带领下,去女方或男方家先见个面,双方家长也会陪着,看妥了,就讲好彩礼、嫁妆什么的,然后再约定个日子,到男方家举行个订婚仪式。这个仪式其实就是过彩礼,双方家人、亲友到一起吃顿饭,互相认识一下。有人也管这个仪式叫相门缝,嘲笑这样的订亲是隔着门缝看人,看不清也看不全。”叶立秋说完就笑起来。
“瞧你说的,那叫相门风好不好?看看家风怎么样。挺好的事叫你说成这样。”于素珍语气嗔怪地笑道。
“真老套。自己找对象多方便呐,喜欢谁就和谁处,不合适就拜拜。”白兰说。
“那成啥了?多没规矩。一个大姑娘家,疯疯癫癫的,不叫人笑话?”李彩凤说。
叶立秋瞅一眼李彩凤:真看不出她的思想观念好落后啊!
“农村人思想保守,像你说的那样会叫人当成耍流氓的,容易招来麻烦。”叶立秋对白兰说。“依我看,可以写信向女方求婚,偷偷地恋爱。”他又说出个自己的想法。
“那是干啥呀?爹妈养活一回,咋好背着爹妈,给他们丢脸,叫他们伤心呢?”李彩凤很认真地说。
听了她的话,白兰和叶立秋俩人面面相觑。
“不自己处,见一面就定终身,你愿意?”白兰问李彩凤。
“农村就这规矩,都这样啊。”李彩凤说话的口气好像她的无奈也是有道理的。
得,你将来就按照这个破规矩找对象吧,有你难受的那一天!叶立秋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
“说起相亲,我们屯有个小伙子,去女方家相亲,被人相中后,女方一家把他和媒人留下吃午饭。吃饭时,在他身边的炕沿上、屋地的板凳上坐满了女方家的亲戚,什么大姨、小姑、二婶子,她们对他上一眼下一眼地盯着看。他紧张加慌张,两盘子一样的菜,却伸长胳膊去够远处那一盘子里的;结果一筷子就把这门亲事给夹黄了。女方的家人和亲戚们都说他一定心眼儿不全。这才是活糟践人呢,其实那个小伙子贼精明。”
叶立秋说完,四个人都一起笑起来。李彩凤笑得不以为然,她的样子说明她承认自己的观点是不对的,可是还应该按那个规矩去做才是正理儿。
从这一天起,白兰也时常到炉子旁边去。但每次只是把那半块砖头送到铁盖上,烘热再拿回她的桌面,俩手捂上去取暖。偶尔她还一边看它,一边发呆。葛向阳看在眼里,面有不屑,有一次还暗自笑了一下。看来他觉得,她和叶立秋之间的感情根本没有发展下去的可能,也不过是青年男女到一起蹭蹭痒罢了。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