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在乡风里呼啸而过,沿长长的公路疯行,两边青山远远退去,眼前的开阔迅速奔来。心情是无边无际的快活。这是我久违的快乐和自在了。
奶奶刚离开这尘世不久,心事重重的我彻夜难眠,精神恍惚。无论他人安慰还是自我解救,都无法把心平定安抚下来。辞了入职一个月的来之不易的工作。哪怕此前为了找一份工作焦头烂额,疲于奔命。人在面临病痛的时候才知道身体是宝贝;在面临失去的时候,才明白知足的拥有最珍贵。
时至今日,我依然信奉这样的一句话:生活即是每一天的每一刻。这和我们都知道的一样,开心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为什么不选择开心呢?人生得意须尽欢,人生失意也更要开朗。
半路发现了一个花场,情不自禁停下电车去观赏。入门处有两个石砌的高高的圆锥柱,柱上是旋转的大风车,里面辽阔的一片都是刚种下的稀稀疏疏的花,盛开在高低起伏的坡上。这置于乡野的景象,很有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韵味。奔忙的汽车停了下来,一群显贵的人蹴足观赏。高楼林立掩盖太多的真实,回归自然,人们才更显真我吧。
谁不祈愿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呢?越是沉浸喧嚣的人,越渴望到乡下,到深山老林旅游。像我这样从小在乡下长大的孩子,见多了山山水水的嶙峋怪石和野树红花,却丝毫没感觉到腻味。这该是我与生俱来的知足吧。
这样的花场令我心驰神往,也令我流连忘返。但我不得不暂时离开,去完成我手头的任务——把砂糖橘的农药销给果农。
作为一个大学毕业生,因为失亲而心情低落,辞职回乡和叔叔一起经营农药铺子卖农药!这大学读得有多荒唐,这人有多懦弱脆弱,这青春有多迷茫无光?现在看来,连我自己都看不起当时的自己。
但哪怕回到过去,我也依然无法解救当时的自己。我深深懂得那个坠落的自己,灵魂抽空一般无助。当时的绝望里没有任何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契机,只剩一落千丈后的平直线。
我和叔叔时常开着电车去周边村里宣传药品,去到农户田里给他们分析橘子病因,建议买哪些类型的药。完事了偶尔还能受到农户热情邀请到家吃饭。我记得那天午后几个人开着敞篷三轮车穿越稻香时节的田间路,暮光镀在稻禾上一片金灿,那种感觉格外惬意。
我们爬上了砂糖橘遍野的山坡。透过未熟的绿色小果,能感知到金秋的丰硕。我们也都笑得很洒脱。我也见识了群山围成广阔的天然万亩大水库,虽然那时节,水库几乎已枯竭,但站在水泥坝上,颇有一种观沧海的壮阔豪迈。
乡野风光,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河山大好,愿做此间人,不愿做神仙。
卖农药的铺子离老家二三十公里,开电车便能够回家一趟。而我从辞工回返乡,就待在铺子里,不敢回家,也害怕家人无意间把我这件丑事说出去。因为在世俗眼里,大学生必须是有体面的工作,拿着很高的薪资,干着轻松的活。卖猪肉和摆地摊的高材生频频被爆料,人们对此评头论足,多数以偏概全地认定“读书无用论”。谁谁谁没文化,依旧做了老板,还管理一些高材生。于是乎,现在的大学生多半被定义为无能之辈。这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形成两个对比的极端。
这是一个大学毕业生失落和失业后的流亡。
我坐在农药铺子里发呆,看着马路上走过的人群和棺材,近几日已连续有两次出殡。哀嚎遍布,丧纸纷飞,鞭炮刺耳,响彻云霄。
想起逝去的爷爷奶奶,还有爸爸。三座坟,一生痛。
那些祭日,曾一度让我觉得,日子走得很沉重,岁月晃得太漫长,一切遥遥无期,孤独无边无际。
我疯行的公路两旁零散着坟墓。残碑断石,夜幕并不令我惧怕这周围的一切。其实生命一旦没有了气息,就什么都灰飞烟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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