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怀玉先生坐镇“水寿学堂”已半年有余。先生见多识广,眼界宽视野开阔。在先生的教诲下,知娃、满仓等十多位娃娃,仿佛遨游在茫茫大海中的扁舟一样,虽左摇右晃,好歹在一次次沉沦中又浮出水面,但也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孩子们沉溺于先生现身说教的意境当中,这一种思想的开化就如同初升的太阳那样,囫囵、升腾、隐匿,再升腾,冲出雾海,一探出头来便腾跃着燃烧,光芒四射,滚腾着点燃了一切遮挡,再放射出霞光万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说的就是这希望之光吧……
一九二年三月,这一天的黎明时分东西塬上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天才蒙蒙亮,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洋洋洒洒。睡梦中的山村格外静寂格外安详。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大自然赋予人类的一切诗情画意。族长黄肃廉拖着沉重的脚步挨家挨户的敲着门。泥泞的巷子里早已挤满了瑟瑟发抖的村民。
阳春三月间,归燕桃花开。春耕的气息还正浓,村东的关帝庙前早已聚集满了来自四面方的村民。他们扛着锄头,挑着缰绳,急着下地。你一句我一句的同那蹲在土台子上咂着旱烟的福泉争论着什么。读书的娃娃们背着碎布头子拼接的布兜儿,鼓囊囊的挤在人群间。知娃一回头不见了满仓,透过缝隙隐隐的感觉这气氛显然有点不对。
争吵声愈来愈烈,德福跑到跟前的时候,那福泉正歪着脖子一个人顶着骂声抽着闷烟。
“咋回事么!”德福扫视了这群情激愤场面,近前急切的发问。
福泉回过头来,瞥了德福一眼不搭理又侧过身去。
“咋回事么?”德福一激动,冲着人群嚷嚷着。
“先生跑了!”
“娃娃没书读了!”
“狗日的福泉,压着人家粮食干啥!”
人们你一句我一句指手划脚的责备着福泉,又是粮食又是先生的,吵吵得德福是莫名其妙。福泉又不肯说话,这可咋办!
“叔!人家问话你答么,你抽个锤子烟么!”情急之下的德福忍不住骂出了脏话,当年德林哥带着一帮子人给庄里挖井,其中就有这福泉叔。干活是出工不出力,说正经事儿是几杠子都砸不出个屁的主儿。要说起那些歪门邪道的学问,背着个手装模作样别的提有多神气。
自入春以来,烟雨连绵,庄户人家天天盯着屋外的房檐子叹气。
“谷雨前后,种瓜种豆。”再这样下下去,婆娘娃儿后半年免不了跟着吃风屙屁。这雨说晴又没晴的,到处弥漫着一层浓厚的雾水珠子,甘河子的水位也跟着降低。趁着老天爷打盹的当儿赶紧钻个孔子把种子播下去。不料这福泉却在这节骨眼儿板着个脸摆场子,谁能有个好气!
村民你一句我一句数落着福泉,福泉扭过头谁也不搭理。
“族长来了……族长来了!静一静!静一静!”村头的跛子郭二圣一脚高一脚低的豁开人群,风风火火的站在了最前头!
人们一回头,见族长黄肃廉正拄着拐棍紧随其后。吵吵嚷嚷的人群瞬即静了下来,不再作声,等待族长平息事态。
歪着脑袋正抽着闷烟的福泉见族长突然出现,匆忙起身,收了烟袋锅子,双手呈上一本册子。一切仿佛事先商量好了似的,水到渠成。
黄肃廉接过册子在福泉的搀扶下站上了土台子。苍白的眉毛、胡子上面沾满了不知是雾水还是汗水的水珠。
“大家伙儿静一静!”黄肃清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人群,几个闹腾的娃娃被家人喝斥着不再四处窜动。
“乡亲们,给那先生怀玉粮食的事儿,咱讲良心不能怪罪到人家福泉身上。半年前先生一进村咱们事先就说好了的,挨家挨户一月出半斗麦子或者苞米当作俸禄。先生仁义,死活都不肯接受。人家不要那叫客气,咱拖着不给那叫没情义。转眼间半年已过,反正也下不了地。昨儿个便招呼福泉带人赶着车给送过去。可是谁能料到半道上就被那清乡团的人连车带驴一起掳了去。得亏这福泉脚底子利索,顺着柏树坡绕了十几里地才捡回一条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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