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威和义方是怎么回的棣花驿,义方和王金伯伯、陆小青等摩尼教众是怎么告别而去,尚书郎和温庭筠又是如何迎接他们凯旋而归的,这些暂且一带而过。
接着说义方护着段成式一路赶往潭州,众人经过这一劫难,身心俱感疲惫,在棣花驿休整了一天。
夜里天降瑞雪,飘飘洒洒,驿站前前后后的山岭上银装素裹。
翌日,踏着满地的雪花扬鞭启程,清脆的马鞭声透出士气的饱满。
车队刚入商洛县城(商镇),迎面大道旁是一座年久的古墓,“四皓墓。”段成式看来是来过的,博学的他向同伴介绍着,“秦末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角里先生周术、绮里季吴实,都是博士。因逃避焚书坑儒的迫害,逃至商山。当他们登高一览,见千山苍苍,四野茫茫,泉石青幽,草木含情,由衷赞叹这里是人间净土。便岩居穴处,紫芝疗饥,在商山隐居下来。到了刘汉王朝统一了天下,汉高祖刘邦要废掉太子刘盈,另立赵王如意时,刘盈的母亲吕后经张良出谋划策,请四皓出山相助。偕入汉廷,一语吾主,改变了刘邦废太子的初衷,终使刘盈做了汉惠帝。四个功高盖世的老人,本可以高官厚禄颐养天年。可是,他们却功成身退,重返商山,终老山林,死后便葬在这里。”
温庭筠随声附和道:“嗟尔四皓,避秦隐形。刘项之争,养志弗营。不应朝聘,保节全贞。应命太子,汉嗣以宁。”
成式赞同地说:“曹植讲得好啊。”然后他吩咐大家,“在这儿歇歇脚,我们进去拜祭一下。”
步入园内,青松翠柏遮蔽下筑大墓三座,冢高一丈半,土色迥异,呈粉白团粒。身处庄重典雅、幽静古朴的氛围里,不禁使人肃然起敬。
义方用手数着,“这里怎么是三座墓?不是商山四皓吗?”成式接过来属下递上的长香,“角里先生未葬在这里,终老他乡啦,可这儿的守墓人却多是他的子孙。”
没在城中逗留太久,沿这江岸前行,一水之隔的村落里有座古色古香的祠堂,看得还算清晰,段成式告诉大家那是四皓祠,当年白乐天贬官江州,路过此间留下“卧避秦乱起安刘,书卷如云得自由。若有精灵应笑我,不成一事滴江州”的锦句。
再远就是森林茂密、风景迤逦的商山了,这山秀丽奇特,造型起势活脱脱一个商字,山峦白雪覆盖,冰清玉洁,天地一色。待旭日喷薄,光芒普照,裹金跃辉,令人心动。
越过巍巍少习山,通过武关关口,温先生兴奋起来,清声吟诵:“碧溪留我武关东,一笑怀王迹自穷。郑袖娇娆酣似醉,屈原憔悴去如蓬。山墙谷堑依然在,弱吐强吞尽已空。今日圣神家四海,戍旗长卷夕阳中。真不错呀!”
“郑袖娇娆酣似醉,屈原憔悴去如蓬。是牧之的《題武关》吧?义方,你义父的这首诗写得好啊。”同车的段成式欣赏地随口重复着,“这首诗我听牧之说过,是他那年奉宣徽观察使崔郸的委托去长安,为的是恭贺当朝宰相杨嗣复的大公子杨授喜得贵子,从宣州赴长安的途中,路过武关时有感而发。诗里提到了三闾大夫屈原,再过半日就能在路上看见他的庙啦。”
温庭筠凑趣地问:“你和杜牧很熟吗?你们谁的年纪大?”
“我们是同岁,彼此是世交朋友。”成式平静地回答。
“出了这武关,我们就离开关中了。”温庭筠像是要考考义方,“小兄弟,你能说全这关中东南西北的四关吗?”
义方逐个数着,“武关、函谷关、萧关,还有。”
“还有韩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大散关,这几处关隘确实紧要。”温庭筠见他答不全补充道。
尚书郎听他如此说也评论道:“是呀,正因为它们重要,相应的抒怀感伤的诗文歌赋也不少啊!正如我的挚友大儒李涉博士所说,远别秦城万里游,乱山高下出商州。关门不锁寒溪水,一夜潺湲送客愁。”车子渡过滔滔武关河,继续向前进入南商(商南)地界。
马不停蹄过峡口,这里山势渐缓,时不时地能看到平地了,“义方,看那儿,那小山上就是屈原大夫的庙啦。”
向窗外山岗望去,一座古庙屹立山上,段成式看着义方讲道,“这里是三闾大夫扣马谏怀王之处。相传屈原流放于汉北,他听说楚怀王欲到武关与秦王会盟,便在此岗拦住怀王扣马而谏,陈明利害,叩首印血。怀王刚愎自用,不听良言。屈大夫捶胸顿足,仰天长叹,无济于事。后来果不其然,怀王被狡诈的秦王扣留,客死秦国。”
车队驻马,正欲小憩,温庭筠忽然看到山路旁由西向东来了两个人,年长的文质彬彬、端庄严肃、书卷气盛,近四旬的光景。大冷的天只穿单衣,一溜小跑已是大汗淋漓了,而他的外衣袍子却披在身前驴子背上;紧跟其后的是个小伙子,瘦小但却精神十足。
“这个人,搞什么搞?自己的棉衣服给驴子穿着。”温先生在旁讥笑道。
段成式听他这么说也扭头看去,一见便眉头上挑嚷道:“这不是文山老弟吗?你这是耍什么活宝啊?”原来他们是熟人。
“代那!是你呀,长安一别,有年头没见啦。”两人走到一处,手拉着手异常亲切。
尚书郎引他与庭筠相见,彼此见过互通姓名,原来这位是澧州才子李群玉。
“背时啊,从青云驿出来时这驿驴还好好的,可过了南商县城它就不行啦,又打响鼻又浑身哆嗦。没得整,我怕它死在路上,不敢骑了;又怕它冷,把袍子也给它披上了。要等到富水驿才能换呢。”
成式关切地摸着他身上的单衣,“爱心啊,自从在牧之府上与你相识,你向来都是这个样子。”说完吩咐手下找来草帘子,把袍子换下来,抖干净后让他穿上。
那头毛驴看到草帘子,没命地大口啃起来,“它是饿坏了。”温庭筠见它如此,逗得笑出声来,又让人取来草料和豆子。
“文山啊,你这是从哪里来呀?你可比几年前瘦多了。”成式打量着朋友。
李群玉面容憔悴地叹着气,“代那,我能不瘦吗?这半年可把人累死啦!”他长吁短叹地把心里的烦恼述说出来,“去年开春时潭州刺史、湖南观察使裴休来澧州水竹居看我,请我出山入他幕府,说是二哥向他推荐的。挚诚相见,盛情难却,我就跟他回了潭州。人家是毕恭毕敬地尊重,我也得实心实意地卖力气,这不,二个月前石渚铜官窑出现事故,烧制的陶瓷起泡开裂,查不出原因,急得裴使君寝食难安。我便自告奋勇请令外访,带上他,”群玉用眼神指示那青年人,“新任的窑头连庆,我们先去了洛阳的东窑,又访了长安西窑,虽然没有找出问题的根缘,可也开阔了视野,大长了见识。”
当听说段成式也是为铜官窑的事而来,李群玉的眉头舒展多了。
段成式颇感兴趣地问:“你是做了裴休的幕僚了?裴休那人好啊!清廉淡泊,是个实干家。是牧之推荐的你?那裴休一定对你另眼看待,不好好对你也不行啊。杜牧和他是同年进士,更是他大哥裴俦的小舅子,牧之前房还是他们老裴家的侄女,两个人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是呀,这多亏了二哥,二哥对我是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情啊!二十年前在澧州我们初次相见,那时他二叔家的堂兄杜悰出镇澧州做刺史,正巧我堂弟李宣古是他家的私塾先生,二哥来看望兄长,我们不期而遇,可谓是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结伴相偕游历四十六寨,还做诗劝我应举入仕,故人别来面如雪,一榻拂云秋影中。玉白花红三百首,五陵谁唱与春风。可惜我只去了一次,榜上无名,便断了这个考取功名的念头,辜负了二哥的期望啊。”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鸟往天上飞,鱼向潜底游,舒心快乐就好。”成式有感而发,“庭筠,你认识牧之和裴休吗?”
温庭筠答言道:“杜牧大名谁人不知,可阴差阳错,未曾谋面,待以后还望段兄引荐。那裴休裴美公我是熟悉得很,我们两家是世交,三年前我从长安去洪州拜望过他,想求他给安排个落脚之处,他人倒蛮热情的,可就是不办实事,太让我失望啦。”
李群玉刻意打量着庭筠的的谈吐举止,不为察觉地浅笑了一下。
“义方,还是你义父实在,对朋友是古道热肠啊!他写的诗是真不错呀,我喜欢那首,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你呢?你学过他的诗了吗?”
义方在旁边听温先生夸赞义父甚是骄傲,心里美滋滋的,这时听温先生问自己,便不假思索地爽直应答:“我不喜欢这首,这首太娘。我最喜欢他的那首,是在你们刚说的澧州写的,我师娘教的是‘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诗的名字想不起来了。”
李群玉听罢脱口而出,“是二哥的《山行》。”
大家都说要上山去拜拜那位忧国忧民,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最后带着满腔的愤懑,自沉汨罗江的大诗人屈原。
沿着土坡往山上走,两侧是枯枝老树,草木凋零,很有悲凉沧桑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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