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砖城楼真是雄伟啊!像是用一块玉雕刻出来的。”
“是呀,二师兄,你看这谯楼的菱花格扇门做得多精细,瓦当椽头还刻着字呢,就是和别处的不一样啊;还有屋顶的青色陶瓦多厚实,五脊六兽个个栩栩如生,平步青云,若没有许逊道长的那把扇形宝剑,这鸱吻能把整条屋脊都给吞了,真的和别处的不一样啊;这女墙、雉堞修得多坚固,攻防两益,固若金汤,还有券门上的字写得苍劲有力,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城门盘查的也细致,翻箱倒柜,大包小裹的都得打开检查,也尽职的有些过分啦。”
兄弟两个一边观赏着,一边向城门洞走去,“二师兄,你看,别处的城池都是用锦旗点缀,迎风漫卷的。你再看看这里,用的是五彩绫罗,随风飘散,太有创意啦!怎么?师兄,那城楼上还有白花花的大腿,好像绑着的是个人啊?”
两人疾步上前,向劵门下的士兵大声喊道:“城楼上有人!”
“站住!都给俺站住。城楼上有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恁们谐豁啥?”几个当兵的厉声制止住他们。
其中的一个小校围着他们转了一圈,上上下下不错眼珠地打量着,“弄啥?俺又不是聋子。”
励儿着急地说:“楼上绑着个人,快去救啊。”
士兵们听了这话,拔腿就要往城上跑,“站住!都给俺站住。恁们个二半吊,都让他们给蒙住了,楼上能绑着什么人啊?俺守了前半场儿,就没看见有人上过城,这叫调虎离山之计,全是骗我们的。”
他回头吩咐着,“刘老闷、祝小嘴,恁们盱乎不盱乎江洋大盗小人乖梳小辫?上次他扮做货郎,就是用这声东击西的法子,从俺的眼皮底下溜出城的。这两个蛋曹也得加小心,好好地搜搜他们。”
气得励儿、义方直跺脚,“我们没骗你们,上去救人要紧。”
小校还是不信,像是看破一切地摇着脑袋。
“头儿,没什么值钱物,就一个紫笛子挺出奇的。”士兵搜过了回禀道。小校接过笛子看了看,“噫,还有这稀罕物,这笛子是恁的吗?”
义方正色回答:“不是我的,难道是偷来的?跟我一样是清清白白的。”
小校略带讥讽地嘲笑道:“看恁是真不知道,这儿夜个黑发生了一起大案,汴州刺史、宣义节度使孙简的府上进去贼了,还是个巨贼!可以说节度使被偷得一贫如洗,还把媳子给劫了去。恁说是清清白白,强盗也是这么说,谁能证明恁是好人?有吗?”
“有!偶,偶能证明他是好人,好包?”从城里驶出一辆敞篷马车,稳稳地停在城门洞前,马车上端坐的雅士相貌不凡,举止稳重,言谈质朴,为人豁达,使人顿生亲近之感,“妙也,妙也!小老弟,还记得京口金陵津渡小山楼的许浑吗?”
“是许大哥!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你这是去哪儿呀?”虽是几年不见,可义方一眼便认出来者,喜出望外地迎上去,拉住中年人的双手。
“小老弟,一言难尽啊。虎迹空林雨,猿声绝岭云。萧萧异乡鬓,明日共丝棼。去年冬天偶应邀入岭南节度使崔龟从的幕府,只身前往广州,不曾想上个月节度使易人了,便罢职回京里去看一看。正好经过这儿远远地望见你,你们站在这里争执什么呢?”
义方把事情经过粗略地说了一遍,“那还不赶快去救人!”许浑着急地跳下车子,向马道上疾步走去。
“站住!都给俺站住。恁们以为俺是二半吊,说蒙就给蒙住了。恁们是一伙的吧?刘老闷、祝小嘴好好搜搜他的车子。”小校严厉地吩咐道。
“大胆,偶看谁敢碰偶的驿车。你们现任节度使不就是‘孙简下威凤,系霜琼玉枝’的孙简吗?他见到偶还要客客气气呢,你们几个小卒子还要动手动脚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呀。”
许浑从衣袖内拿出一张纸质文书,抖开递给士卒看,“这是岭南节度使崔龟从签发的转牒,上面有偶的名字,这不会做假吧?”
小校不看则已,一看是毕恭毕敬地双手奉还,送上笑脸赔礼道:“官人,冒犯,冒犯了。卑职眼拙,未识得真颜,恁们请出城吧。”
许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半真半假地数落着,“说你无礼吧,你还挺认真。可这里不是八公山,弄得草木皆兵的。刚才离得远,听你说孙简家的席子被抢去了,不就是一块凉席吗?值得这般大惊小怪的。也是,这孙简素来洁身自好,高风亮节,眼里不揉沙子,公正不阿的,丢了块凉席不得寝食难安呀。”
“官人啊,不是凉席,是媳子,他的媳子。”小校努力纠正着。
“什么样的席子,很值钱吗?不管它是什么席子啦,偶们出城吧。”许浑招手让两个小的上车。
义方并没有出城的意思,又心急如焚地指着城楼上嚷道:“楼上还绑着人,快去救啊!”
小校很无奈地轻摇着脑袋叹口气说:“你们呀,弄错了吧?俺再说一遍,不可能有人,俺守了前半场儿,就没看见有人上城,还被绑着。哈,哈哈。”
还没等他笑出三声哈哈哈,从城里狂奔来许多人马,风风火火地直扑到城门前。
几个精干壮士“蹬、蹬、蹬”沿着马道径直往城上跑去,那小校在后面不高兴地喊道:“站住!都给俺站住。恁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说闯就闯啊!”
“干什么的?老子就是干这个的!”一位锦衣护卫赶上来抡圆了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镐蛋!谁都敢拦?节度使的媳子就绑在楼上,恁们眼睛瞎了不成?”城门前的士卒惧怕地退向两旁。
一顶八抬官轿吱吱呀呀地跑在头里,一干人等吵吵嚷嚷蜂拥而至,看似心急如焚的样子,鸣锣开道的衙役却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没等下人掀起轿帘,里面的官员急三火四地冲了出来,开口就问:“找到了吗?”管家模样的赶紧回禀道:“护卫们都上城了,您放心,恁媳子不会有事的。”那官员只顾仰头向城上望去,一脸的焦急不安。
“孙简,孙大锅。”许浑在一旁叫道。
“是许浑老弟吗?”官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去了广州崔龟从的幕府吗?这是进京啊。”
“锅锅,这一年来是一言难尽啊。别说偶啦,先说说你吧,怎么听说昨天晚上你府上被偷盗了?”
孙简伤心地长叹一声,“兄弟,哥哥遭人报复了,家里被洗劫一空啊。”
许浑关切地问:“锅锅,你为官清正廉洁,力求美教化,移风俗,提振一方,怎么会招来报复呢?”
“哎,就是这美教化,移风俗给移的,我是去年接替前任王彦威来汴州的,初到时见满城的乞丐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就想教导他们自食其力,靠劳动与我携手改变生活。可是泰山易改,本性难移呀。我没有前任那么的博学通礼,遵循斯文。我讲究的是雷厉风行,立竿见影。清街是唯一逼迫他们改弦更张的法子,命令颁布后乞丐立马在汴州城里消失殆尽了。”
许浑迷茫地问:“那他们都上哪儿去了?是洗心革面,自食其力啦?”
节度使心情沉重地回答:“我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昨晚被盗时盗贼留下的一封信才使我恍然大悟,这些乞丐都是宋州的灾民,大旱已使得他们无家可归,是我没有体察民情,逼得百姓背井离乡,怨声载道。偷我个一贫如洗是要警示我,我也认,可不能把我的……”
刚说到这里,从城墙马道上匆匆跑下那锦衣护卫,“节使,您的媳子找到了,是绑在城楼的柱子上,毫发无损。”听得手下禀告,孙简原本腊黄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红润。
许浑也为之欣慰,“锅锅,恭喜啦,想你这席子一定是无价之宝,难道它对你如此宝贵吗?偶还从没看见过你这般担心失落的样子呢,看把你急得望眼欲穿啦。”
孙简发自肺腑地吐露衷肠。“她就是我的唯一,我的生命。兄弟,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往事,我就纳了闷啦,有些人是见一个爱一个,为了个死囚犯甘愿断送前程,拼命上报减刑,怜香惜玉到了极致。我就斥责了他几句,全是为他的名誉仕途着想。可他执迷不悟扬言辞职不伺候了,你说他哪儿来的脾气,借助的是哪路靠山?”
“谁呀?这么风流多情,桀骜不拘。”
“还能是谁!当年我任陕虢观察使时手下的弘农(灵宝)县尉李商隐呗。”
几个丫环、老妈子向马道上涌了过去,从护卫手里搀扶过一位贵妇人,贵妇人浑身虚脱无力,一步一晃地挪下来。
见到孙简却来了精神,娇怨嗔怒道:“阿啾,阿啾,死鬼,你怎么才来?嫁给你可算倒了大霉啦!”随即泪花涌出。
“我也是将才得到的信,马上就赶来了。夫人,冻着了吧?”节度使万分疼爱地为她擦着眼泪。
女子一把将手里攥着的衣物砸向他,“你休了先儿咧,把你这褂子收起来,堵住额嘴里憋闷死人咧。”
她又看见许浑惊喜地睁大眼睛,“许浑兄弟,你也是来救额的吗?这回你哥的脸可丢大了,婆姨都被别人偷走咧。兄弟,你看哈吧,额这身上身下唯一值钱物金镯子也被那小挫子拿走咧。”
“夫人,是我的错,我之过,我有罪,你受委屈了,我给你揉一揉吧,他们欺负你,骂你了吗?”孙简换下别人,向夫人献着殷勤。
“额滴神,那个二球货,他敢!脑瓜顶还没有额胳肢窝高呢。”提起那盗贼,夫人的怒火直往上顶,指着城外跳着脚大喊道,“贼!”
节度使劝解着夫人,也没忘邀请许浑去府里坐坐。可是看见人家乱成这般情景,许浑哪还有心思前往打扰啊,便说有急事婉言推辞,又向夫人说了些安慰的话,目送他们回府去啦。
三个人正要上车出城,许浑突然想起什么后悔道:“哎呀,偶把正事给忘了,孙简那宝贝席子偶还没一睹为快呢,可惜,真是可惜呀。”
躲在旁边半天不敢吭声的小校怯生生地问道:“官人,您说的是谁的媳子?”
“当然是你们节度使的席子啦。”
小校不解地瞪着眼睛,诧异地说:“刚才你们不是见面了吗?俺就听说孙节使家里只有这一位夫人,是一个厉害媳子,没人说他有二房啊。官人,恁和他是朋友,难道他外面也有挡饱?”
许浑这才恍然大悟,望着当兵的反问道:“你们这汴州管媳妇叫做席子啊?那管偶座上的席子又称作什么呢?难道称作媳妇呀。”
他望着街口处的酒楼市坊,想了想自言自语着,“也对,道理一样,但依偶看应该叫做褥子,有铺有盖的,就更加贴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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