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师父闻听他如此唐突称呼,先是一愣,随即一丝不悦袭上眉间,她用眼神示意他向西。那壮汉顺势望去,西面远方屹立着一座奇峰,挺拔突兀,高耸竣峭,在飘渺云雾的包裹下形如展开的扇面。他还是不甚清楚,又接着问她是崖东还是崖西,可尼姑不再理会他。
中年官员见壮汉青筋暴起似要发作,赶忙打着圆场告之,“朋友,别急。过了这条河,翻过那西面的扇子崖,沿傲徕峰前的山口走下去,长谷绝壁的就是青桐涧啦。”那壮汉答谢他的好意指点,但还是有些许悒郁不忿,径自悻悻然地去了。
正如指点的那样,峰回路转间,壮汉已行至天胜寨外,这里曾是官逼民反的赤眉军首领樊崇固守之地,他依着刘盆子曾拴过牛的石柱上磕了磕鞋子。眼望随处可见的石碾、石鹿、石臼,他若有所思地伫立良久。
再往前走,不多时寻得那山口,是在傲徕峰与扇子崖接合处,又深又窄的一道山谷。此时再看那扇子早已合上许久了,恰似一把利剑自涧底直插霄汉。涧内青桐遮日蔽天,乱石铺陈无路可寻,一丈宽窄的沟壑被高岩陡壁挟持着,像条江南的石弄堂。
壮汉正徘徊于山口犹豫不前时,从身后的山路上飞奔而来一个少年,见他双臂伸展成一字,两手各提着盛满水的木桶,虽手里负有重物,却看起来轻盈如燕。只几纵便来到近前,那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浓眉虎目,大耳有轮,中等身材,长得敦实有力。他头上顶着草帽,膝下打着绑腿,袒露出的肌腱泛着古铜色的光晕。山路上的两人相互友善地点头致意,都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壮汉刚要问路,从涧里走出三个人来,看清是两僧一俗。僧人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胖的体大腰圆,矮瘦的是精明强干。另外一位是已过四旬的中年人,身高一丈有余,面如古月生辉,脸似淡金镀容,眉成利剑入鬓,目若明珠朗星,处处焕发着威武豪气。
“师父、方山大师、行筠大师。”那青年人将两只水桶放在地上,赶忙行礼问候道。
“励儿,两位大师要走了,我刚带他们进涧里,采了些青桐嫩叶子。”中年人说道。
青年忙挽留道:“怎么这么急着走啊?在我们庄上多住几日吧,我还要聆听大师的教诲呢。”
高胖的和尚性格开朗,哈哈笑着说:“阿弥陀佛,小英雄,来日方长啊!俺爷俩虽说是初次见面,但心气相通,都是乐观豁达之人。对了,俺教恁的这个少林提水之术,练起来是否有所收获呀?”
青年深有感触地回复和尚,“行筠大师,这提水之术真是绝了,内长气功,外增筋力,内外兼修,这样的功夫若是传播开来该有多好啊。”
“中!俺那少林寺还有很多独到的功夫值得大书特书,就像恁这个青桐涧石弄堂,其中包罗万象,妙趣横生。图腾挂壁、三指示天,尤其是那青壶瓶就差插几枝杨柳枝啦。一走进去,就使俺想起少林的铜人巷了,可惜呀,如今连铜人都化成了铜水,皆不复存在啦!”
旁边那矮瘦的和尚不无感慨的附和道:“善哉,师弟,真没想到当今皇上这般无情,想你少林曾十三棍僧救唐王,辅保太宗打垮郑王王世充,可谓是对大唐立过奇功的呀。怎么说遣散就遣散,把偌大个少林寺搞得门可罗雀了呢?这样的天子真是丧心病狂,数典忘祖啊。”
少林寺主持行筠大师也是痛心疾首地唏嘘着,“阿弥陀佛,师兄啊,百倾寺田,千所房舍,几代人的积累,那些还是御赐的呢,也未能幸免,顷刻间都充入府库。两千多僧众无法维系,被迫还俗,俺身为主持真是万念俱灰,愧对先师啊。”
方山大师宽慰道:“师弟,不要太想不开了,过多地自责无易。我那灵岩寺不也一样,一道圣旨抛下,人去寺空,殿堂黯淡,你又奈何呢?”
行筠和尚越想越生气,“皇上那鳖孙,恁不着他是多格义人。”他弯下腰,俯身看着水桶里,“要是被俺看到,豁他一身水,槌他几下。咦,小英雄,恁桶里装个啥?乖乖来,这水不一般啊。”
青年赶忙回答:“傲徕峰的月亮泉水。”
中年人特意解释道,“励儿一早起来,专程为你们去担的,这泉水正好是泡女儿茶的绝配。”
两位和尚喜欢地看着青年。行筠大师从腰带上解下水囊,从桶里汲满水,“中,带着路上喝,不能辜负孩子的这份心意呀。”
“秦靖大哥!”闻听呼喊,几个人抬头观瞧,仔细打量着山道上站立之人。
“宗权老弟!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呀?想煞哥哥啦!我说早上有喜鹊冲我叫吗?心想必是有贵客来访。”随后中年人大步上前,紧紧握住壮汉的手开怀大笑,他忽然想起,拉着客人向和尚引荐,“他是我兄弟,多年未见啦!兄弟,这是灵岩寺方山大师和少林寺行筠大师,都不是外人。”接着又是抒怀长笑。
秦靖扭回头冲着青年招手说:“快过来,励儿,怎么啦?宗权叔叔都认不得了。也难怪,那年在洪州他才这么高。”靖爷用手比划着。
壮汉也跟着感慨道:“岁月不饶人啊,转眼八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家伙们都长成大人啦。”
两个老和尚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由衷地为兄弟重逢高兴着。“家里去,家里去,这千里迢迢鞍马劳顿的。老二位,一起回庄上热闹热闹吧。”秦靖真心实意地相让着。
方山大师摆着手推辞道:“善哉,不打扰啦,我和师兄还有事要去赤山法华院,那里为拆寺闹得鸡飞狗跳的,据传新罗清海镇大使郑年要武力干涉,兵戎相见,又将是场血雨腥风的劫难啊,性命攸关耽误不得呀。”大家就此话别,目送两位大师远去。
“走,兄弟,回庄上去!”秦爷大声召唤着。秦宗权答应着举步向涧里就走,却被哥哥一把扯住,“傻兄弟,往那儿走做什么?你以为哥哥住在这涧里吗?一场山洪下来不冲得干干净净啦,家在那崖后呢。”他伸出大手指着扇子崖笑着说,“励儿,把水桶给我,你去拱北石把你师弟叫回来,告诉他经常念叨的宗权叔叔来看我们啦。”励儿愉悦地答应着,转身沿着山路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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