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羽的话语尤其尖酸刻薄,刘文渊不忍贺弘毅被逼得如此窘迫,出言缓颊道:“好了,冠军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知道你和谢统领、老军候相交莫逆,对他们的战死,我也很痛心。但逝者已矣,现在我们需要同舟共济,一同把眼下的难关度过去,再论其余。”
杨玄羽笑了,说:“渡,怎么渡。定兴侯、谢玉成、老军候,不怕死的都死在战场上了,剩下我们没来得及死的将领和一群心慌意乱的士兵,怎么渡?”
“那你说怎么办?”刘文渊也有些火气,反呛道。
“撤啊,我说过不撤了吗?”杨玄羽摊摊手。“往西撤。军心不可逆,能撤多远撤多远,能离故土近一步就近一步。宁可饿死在归乡的路上,也别留在此处,最终沦为肃慎人的奴隶。所以,撤。这话是我说的,是神武右卫统领,冠军侯杨玄羽的提议。一应后果,我来担。”
说出口了,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了。众将心中松了一口气,到底是年轻气盛。
“可是,大军撤退,怎么可以无人断后呢?至少要有一只部队在抚远故城驻守几日,卡住肃慎人向西追击的道路,拖延几日,给大军的逃亡争取时间,不是吗?”说着,杨玄羽拿手向众将一指,众将的心又提了起来。
谁都不愿断后,可既然是杨玄羽主动提出了撤退,那么如何安排撤退的,自然也由他说了算。人家背了锅,自然有指谁去断后的权力。
贺弘毅知道,因为自己没有及时集结部队同老军候一同渡河,让杨玄羽不满。此番断后多半是自己,当下也不畏缩,昂然抬头,与杨玄羽对视。
“想什么呢,断后的人,当然是——”杨玄羽指了一圈人,最后指向了自己。
“是我啊!”
众将愕然,刘文渊厚道地说:“冠军侯,不用意气用事。神武右卫战力相对完整,归途中还需多多仰仗你。”
“正因为神武右卫战力相对完整,士气尚可,所以才是我来断后啊。不然呢,你们军心已乱,士气崩溃。断后?能守几天?我可不想等我们撤出百里地,编制混乱,无法统御的时候,肃慎人再冒出来给我们致命一击,那可就死得太冤枉了。”
这是**裸的奚落,可眼下没人在意杨玄羽这番话的羞辱,有的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刘文渊有些不忍,说道:“可你们是天子禁军……”
“行了,刘将军,别假惺惺了。这儿的都是老行伍,怎么做最好,不知道吗?你当我不想多留一些关陇儿郎回中原?你当我吃饱了撑着那么想救这些河北人?肃慎人中有伪齐余孽,伪齐的牌子还是能蛊惑人心的,若留下的是河北健儿,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败军失帅,乏粮断后,人家直接投敌我都丝毫不会感到意外。那是断后呢,还是资敌呢?那还不是个死?索性战个轰轰烈烈,也算是给河北健儿卖个好,给咱大周积些德。”
刘文渊感觉杨玄羽的身形更高大了些,反衬出了自己心底的一些小心思,当下有些自愧不如。拱了拱手,说:“冠军侯高义,既然您已盘算清楚,我也不多劝了,山长水远,一路保重。”
杨玄羽一把拉过刘文渊,说道:“话还没说完,何必急着走。”然后转头看向众将。“诸位,我可以倡议撤退,也可以断后,但请诸位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想独自溜走,可以,别带太多亲卫,三五个人,少拿点粮食,给大军多留点生机。还有——”
说着,杨玄羽又转头看向了刘文渊。“刘将军,你不能走。我知道你素来为定兴侯所重视,视作可以托付重任的良将。此番行军你也一直在中军处理繁杂的军务,带领大军撤退,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别人能走,你不能走,你得尽可能地维持撤退途中的秩序,尽可能将更多的人带回中原。”
“无论是军中的资历还是爵位,我都难以服众,更何况我曾是齐王部下……”
杨玄羽打断他的推辞:“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多门户之见。至于说服众,谁不服啊?”
贺弘毅第一个站出来说:“我贺弘毅愿听从刘文渊将军的调遣。”
“愿听调遣。”众将纷纷许诺。
刘文渊知道,杨玄羽挟自身与乃父的威势,加上主动揽下了倡言撤退和断后这两件难事的恩情,确实能够强行推举自己来统御诸将。如此情形,诸将只要不想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多半真的会听从自己的调遣。可是杨玄羽与自己素无来往,这一番苦心……
“国事为重,数万将士的性命,我可就托付给刘将军了。”杨玄羽拍了拍刘文渊的肩膀,然后在他耳边低语:“若你真的能将大军带回去,居功至伟,连天子也会对你另眼相看。机会我给你了,封侯拜将在此一举,能不能把握就看你的了。”
“定不负冠军侯所托!”刘文渊大声应下。他明白,若真如此,自己这个齐王旧将的身份,也能够自然而然地变成郑国公一系。这,对于军中前途,也许更好。
杨玄羽点了点头,看向诸将。“但愿诸位记得今日所言,切莫忘记。好了,话说完了,你们快走吧,趁着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众将鱼贯而出,刘文渊最后向杨玄羽鞠了一躬,心中想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果断决绝,真不愧是将门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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