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与驴车一起转头,朝驿站方向而去。
小青驾牛,陈子均坐在一边的车辕处,同驴车上的两名书生闲聊。
肤黑的书生寡言少语,只是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但那白净书生却颇为健谈,他告诉陈子均自己叫崔源,另一人名为穆士铭,两人都是三水县人,也是同窗,这次是一起去省城参加乡试。
接着,崔源又问陈子均,“陈兄去哪儿?”
陈子均笑笑,“和二位一样。”
“咦?”两人都有些惊讶,崔源问道,“陈兄也是去乡试的吗?”
陈子均点点头。
“哈哈,这可真是缘分啊!”崔源拊掌大笑,笑完,又好奇地瞅了一眼牛车的车厢,“不过,方才茶棚中的那位……应是陈兄的家眷吧?”
方才在茶棚中的惊鸿一瞥,两人已对胡翘翘留下了深刻印象。
陈子均道,“正是内子。”
“果然郎才女貌。”
“冒昧问一句,陈兄来乡试,为何还带着家眷?”
“我家中已没有其他亲人,不放心将内子一人留下。”
崔源与穆士铭这才恍然。
要知道,来省城乡试,这一来一回再加上等待放榜的时间,再快也要花费一两个月。若上了榜,次年开春又要赶往京城,很多人就干脆留在省城不回去了,这样一来,起码就得和家人分开大半年时间。
若换做是他们,估计也不舍得,更不放心将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单独留在家中那么久,哪怕砸锅卖铁,也必定带着同行。
最近的驿站也还有二十来里路,要走上近一个时辰,于是这一路上,崔源与穆士铭便拉着陈子均,谈天说地,谈古论今。
一开始,两人还暗存了比较的心思,毕竟在他们想来,长相是无法相比了,但在才华方面,或许两人能胜过陈子均,毕竟长相由老天决定,才华却多半靠自身,这样一来,两人也不算输了。
没想到,这一聊起来,却发现不光四书五经,还有天文地理、算学星象……无论他们甩出什么话题,陈子均都能轻轻松松的接住,甚至他随口说的一句话,他们反而要思考半晌。
一路行来一路聊,两人最初的比较之心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欣赏与心折。
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全黑,才总算抵达了最近的驿站。
结果不出陈子均所料。
平时冷清的驿站今晚竟已人满为患。许多被堵在路上的人也同他们一样,都涌来驿站投宿,甚至还有两三个商队,因此原本宽大的驿站也被拥挤得满满当当,每间房中都挤了不少人,连大堂中都铺上了十几张地铺,即便如此,还有几十人无处安置。
崔源与穆士铭面面相觑,很是为难——两人的驴车十分窄小,光是坐着都有些伸不直腿,更别说睡觉了,难道要一夜不眠?
陈子均倒无所谓,他本来就在牛车中设计了用来睡觉的空间,大不了同胡翘翘在车厢中睡一晚,虽没有在床上舒适,但也不会太难受。
至于小青……妖怪需要睡觉么?
夜色中,忽然传来一阵车轮声。
很快,一辆马车驶到了驿站大门外,停了下来。
驾车的是个仆佣打扮的老头,车梁上左右各挂着一个暗红色的灯笼,在夜色中发出微弱红光。
陈子均看在眼中,微皱了下眉。
小青略微凑近,压低声音道,“公子,我感觉不太对劲……”但她又说不出是哪儿不对。
陈子均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用管。”
这老头儿其实并非活人,而是个修为颇深的老鬼,所以阴气控制得极好,几乎与人无异,小青只能看出很细微的一点不对,还无法据此推断出他不是人。
不过对方虽是阴鬼,却没有太大的怨气,显然并非厉鬼恶鬼,此刻对方目的未明,陈子均也不至于多管闲事,只当不知晓就好。
众人以为这马车也是来驿站投宿,当即便有人道,“已经住满了,腾不出地方了!”
老头下了马车,“我不是来投宿的。”
他扫了一眼众人,笑吟吟地道,
“我家主人的家就在前面不远,知晓今夜驿站客满,大家投宿不便,我家主人便让我来告诉大家一声,我们愿提供免费住处,由我来领大家过去。”
不少人正露出喜色,老头接了下去。
“但我家主人有一个要求,需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才能前往。”
只要读书人?
对了,今天是七月初一……
陈子均目光微闪,心中浮现出了某种猜测。
这话实在太拉仇恨,顿时有人不满,“凭什么只让读书人去?”
“家中空房有限,又有女眷,不便接待太多陌生人,”老头儿拱了拱手,从容解释,“出于安全考虑,加上我家主人素喜读书,才提出了这个条件,希望诸位体谅一二。”
合情合理,令人难以反驳。
“请问这里有没有读书人?”
崔源早已按捺不住,立即拉了一把穆士铭,“我们,我们是。”
老头儿点头,“好,两位若愿意到我主人家中暂宿一夜,便请到我这边来。”
穆士铭正要将驴车赶过去,又想到什么,扭头看向陈子均,“陈兄,你为何不一起来?”
陈子均露出淡淡笑容,“我携了家眷,恐不方便,还是不去了。”
“我家主人只要求是读书人,倒没说不能携带家眷,”老头儿老脸堆笑,“这位郎君既带了家眷,更应同去,我家主人那里房间整洁舒适,比这外面好上百倍,定不会委屈了贵亲眷。”
“是啊陈兄,一起去吧,”崔源眼巴巴地看着陈子均,“我们还没同你聊够呢,过完今夜,明天正好再一起上路。”
陈子均思忖了会儿,挑开窗帘,低声问胡翘翘,“这位老人家邀请我们去他家中暂住一晚,娘子意下如何?”
胡翘翘一愣,然后乖巧说,“我听相公的。”
她目前的妖力才是个二三十年的小妖,所以压根感觉不出那老者身上的异样。
陈子均又瞄了眼那老者,心念微闪,他也有些好奇,对方的葫芦中卖的到底是不是他猜测的那种药,便决定去看看。
“恭敬不如从命,那便叨扰了。”
“请,几位郎君请随我来。”老者轻飘飘地一抬脚,也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便已经上了马车,扬鞭催马,在前引路,“我家主人的宅子离此不远,很快便到。”
崔源和穆士铭的驴车紧随其后。
陈子均坐上车辕,拍了拍老牛的后背,老牛哞地叫了一声,抬腿跟上。
此刻已到亥时,离开驿站后,四周便陷入夜色,乌压压不见一点光。
好在马车上挂着的那两个红灯笼摇摇晃晃,如两团微弱的火球引着路,倒也不至于跟丢了。胡翘翘也拿了个灯笼出来,陈子均将里面的蜡烛点燃,挂着车辕边上用来照明道路。
很快,众人离开官道,走上一条有些偏僻的路。
这地上都是茂盛的杂草,不像是经常被人踩的路,明明是七月份,白天还颇为炎热,但这条路上偏生有些凉意,露水夹带着寒意,从地面上蒸腾而起,附近的树上,还不时会传来猫头鹰的古怪叫声!
骨呜——
骨呜——
听在耳中,不自觉地发瘆!
小青深吸口气,她忽然感觉到这暗夜中,仿佛有什么柔软冰凉的东西贴着她皮肤轻轻划过,透骨生寒!
崔源和穆士铭也不安起来,该不会上了当吧?
两人对视一眼,崔源壮着胆子,大声问,“老伯,我们还有多远?”
“马上就到了,”老者的声音幽幽传来,“你们看到前面那棵大槐树了么?我主人的家便在那棵树后。”
崔源和穆士铭睁大眼睛,朝远处望去。
前方原本的漆黑中,真的隐约现出了一棵大槐树,树后灯火通明,似乎有一座不小的住宅。
这老者没骗他们,是真的!
他们错怪对方了!
两人暗暗自责。
老者似乎并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只是笑道,“此刻,我家主人应已备好了酒菜和歌舞表演,在等着各位郎君的大驾光临。郎君们吃饱喝好,看过歌舞表演之后,再去沐浴休息,这样的安排可还合适?”
崔源和穆士铭惊喜万分,齐齐道,“贵主人考虑周到,我等悉听尊便。”
老者笑道:“走,我们再快些儿,别让我家主人等急了。”
渐渐地,离大槐树近了,一座青砖蓝瓦的大宅,慢慢显现出来。
紫檀木的大门,两边同样挂着几个血红色的灯笼。
老者停下马车,跳下,走到门口,伸手将大门推开,喊道:“主人,我将几位贵客带来了。”
顿时门口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在数个下人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这男人身穿锦袍,气宇轩昂,只是面色过于苍白,没什么血色,像是刚生了一场重病还未完全痊愈。
崔源和穆士铭下了驴车。
陈子均和蒙着面纱的胡翘翘、小青也从牛车上下来。
“酒菜早已备好,诸位莫嫌寒舍简陋,快快请进,让鄙人展现一下地主之谊,好好招待诸位。”中年男子绽笑,立足于门外,又扭头吩咐身后的一名下人,“你去将几位贵客的车赶到后院,牛儿和驴子都好好照顾喂食,顺便将车也洗刷干净。”
崔源和穆士铭见这家主人如此热情,顿时都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说什么才好。
陈子均则笑道,“多谢主人盛情,打扰了。”
众人进了宅。
中年男子又看了眼陈子均身边的胡翘翘,至于一眼便是书童打扮的小青,他便忽视了,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娘子,是郎君的什么人?”
“内子。”
“原来是尊夫人。”中年男子道,“不过,尊夫人身为女眷,应该不方便同我们一起用晚饭……这样吧,我先替尊夫人安排房间,再让人替她单独准备一些膳食,送到房间内,如何?”
陈子均笑了笑,“多谢好意,不过我娘子晚上素来不食,只需替她安排一个房间,让她好好歇息即可。”
胡翘翘眨眨眼,她什么时候晚上不吃东西啦?
不过,相公既然这么说,想必有他的用意,她自然不会开口否认,何况,她的储物袋中有不少点心零嘴,不吃晚饭也没什么。
中年男子便挥手招来一名侍女,“小荷,你领这位娘子去客房。”
胡翘翘停下脚步,看着陈子均,陈子均温声道,“娘子放心,我陪你去。”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郎君果真体贴,既然如此,等郎君送完尊夫人,再让小荷领你来膳厅用晚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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