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聂罗带过来。”
门人刘克见屋里没有旁人,只好自己走到门口,去吩咐下人。
他想说自己是何家奉在上宾的门客,不是仆役。
刘克有心想叫两个下人进来,代他做这种奴仆的工作。但眼看和李浔共事不过两三个时辰,此人不说是滴水不漏,也算是面面俱到,怕他这样不叫奴仆进来,是怕旁人听到问话,担心下人里有朱家的细作。
至于随意选的庄子会不会有朱家人安插进来……几率微乎其微。刘克叹息,这李郎君也过分缜密了些。
这番心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
刘克吩咐完,就把宗管事三言两语劝了过来。
宗管事是何相公信重的管事,已经在何家做了几十年,全家都在何府做事,就算府上的阿郎娘子们有可能是细作,宗管事都不会是细作。
有个一起被指使的人在,显得他不那么难堪。
聂罗被带了进来。
李浔抬起头,打量着他:“就是你鼓动的这些流民?”
聂罗知道已经被人抓住,他这样带头冲进城门的准是会被弄死,已经心存死志,并不答话。
刘克:“又是一个硬骨头。”
他主动请缨:“李郎君,不如我带去先把这些人上两遍刑,看他们还不吐出实话。”
宗管事先前刚被李浔隐隐驳了回去,自觉跌了面子。
此时只瞪着聂罗,并不吭声。
李浔回想着前刑部主事张昌审问犯人的方式。
他道:“刘承辛已经交代了,何官人叫你们去景灵宫做修缮的工事,许以报酬,应当是朱家正在征人吧……”
聂罗面色一变。
两个月前,他和刘承辛素昧平生,来自不同地方,从不相识。但两个月下来,已经成了同伙,他们这些人一起做事,一起担事,他已经把对方当成了可以信重的朋友。
刘大郎已经交代了?
他紧紧抿着嘴。
深深低着头,让人瞧不出他的神色。纵然心神慌乱,但并不发一言。
李浔道:“看起来似乎是毅勇之人。”
“朱家确实是在征人,但仅凭顾大和顾二身死这一条,你就能断定,何官人要害死你们?”
李浔问:“修缮宫宇,人数甚重,工期吃紧,常常有劳死者,病死者,不慎身死者……算下来,上万人一起做事,几乎每日都有死人。”
“是谁告诉你们,顾大和顾二死了的?”
他目光紧紧盯着,跪着仍挺直腰的聂罗。
“流民成千上万,按说互相识得都难,景灵宫离你们所在的城外不远不近,也有十几里路。是谁,同你们递的消息?你等可见到尸首?”
身后。
一脸困倦昏昏欲睡的刘克,和正闷声喝茶提神的宗管事。
全都精神起来,盯着地上跪着的聂罗看。
在李郎君的这一番问话下,他们算是终于听清楚这里面最大的蹊跷:这些人闹事杀人,暴起想要进城,是因为听说了有两个壮实流民的身死。
流民成千上万,每日都有死人,按说毫不起眼。
两地相隔十几里,互不相通,这些人如何得知远在十几里外景灵宫一个流民的死讯?甚至还联想到景灵宫修缮就是在害死人,这种无来头的事上。
必定有人唆使!
六双眼睛,紧紧盯着聂罗。
被这么一提醒,聂罗在心里回想了一番,只知道是听见有人这么说,随后消息就在大伙里传开了。
至于一开始是谁传的……
“我听抬尸体的人说的。”
聂罗抬起头,对着座上那年轻人的眼睛。
“他也没说错,顾大和顾二这兄弟俩,果然是被你们这些当官的害死了!”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瞧瞧,都不说话了……我看你们这些贵人脑袋也没多灵光,处处都是疏漏,那何官人临死前还跟我们说会替我们跟朱管事打点好关系,连骗都懒得骗我们。”
“哈。”
“先前害我们做了两个月苦工的就是朱管事!”
他一身烂布裹着身子就是衣裳,补丁叠着补丁,有些皮肉实在没被粗布遮住,露出出来,从脸到脖颈,到手肘到腰背到大腿到脚,身上全是在牢里被拷打出的伤。
聂罗空空地咧着嘴:
“他还说人家姓马,哈哈哈……连骗我们都懒得骗!”
李浔微微摇头。
悲悯地看着眼前跪着的人。
他道:“朱家是修缮景灵宫的人家,你们之前凿冰拉纤,运的就是朱家的船,如今景灵宫修缮,也是朱家的差事。”
面对聂罗。
李浔说的很明白,把这其中的脉络,解释给这些最下面,最底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上面官员富户行事的流民听。
“大户人家的管事,若是得力,或是被主家信重,就会赐下姓氏。朱家的管事姓朱,有什么奇怪?”
聂罗低着头。
嘲讽地笑一声,并不言语,听着李浔的说话,不以为意。
就算他那人姓朱是真的又有什么,害他们的就是这朱家,他杀人并不算错。
李浔说:
“至于你之前说的朱管事,我也有所耳闻。”
“他原本姓马,后来被主家倚重,改了姓氏,名字叫朱鹏。前几日,因为做差了事,已经畏罪自杀了。”
李浔看到,聂罗身子微微动了动。
极其细微,若不是他仔细打量,就要错漏过去。
身后的宗管事叫了一声:“李郎君,您同这些人解释这么多作什么?”
被刘克拦住,这其中的细微琐事,连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之前只知道朱家是领了差遣做事,也知道城外有一伙流民做工,除此外就没关注过旁的。
若不是大郎君被这伙流民杀害,刘克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
他听着李郎君说话。
李浔看着跪着的聂罗。
“朱鹏身死,因为做差了事,被朱家重新改回名字,如今被称为马鹏。何官人并未骗你。之所以你会认定他在害你,是因为有旁人在欺骗鼓动你们。”
聂罗低着头,瞧不出是什么神情。
李浔语气很轻,道:
“你们这些人,就因为轻信和愚蠢,杀害了唯一帮扶你们的人。”
“何其可怜,何其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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