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管事死死瞪着眼睛,黑色的眼珠充满惊愕,难以置信。
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和那些人头摔在一处。
朱三郎蹲下身,移开目光,不去和朱鹏死死瞪视的眼睛对视。他伸出手,为朱管事阖上双眼。
过了良久。
朱三郎站起来,鞋履碰到地上的人头,那是闭着的眼窝。他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踩到干净的地方。
朱管事方才的话还没说完,但他也知道地上这些人头是什么来路,无非是用人顶罪,同他做的事一般无二。
室内的檀香清雅而柔和,却没有压住书房里的铁腥味。
沉默了很久。
脸上溅着血粒,朱三郎用帕子擦干脸上的血。
他说出声音,那么陌生:“马鹏畏罪自杀。”
“厚葬。”
下人们被吩咐走进来,见到地上的死人和三个人头吓了一跳,强作镇定打扫干净。
波斯传来的毯子被整个丢掉,扔进炭盆里燃烧干净,三颗人头被找到尸首,一起下葬。重新改回姓氏的马鹏被拖走尸体,砍下头颅,盛放在镶嵌着螺钿的漆木匣中,上面撒了粗盐,在这样的冷天,轻易不会腐烂。
剩下的残躯,因为朱三郎的吩咐,朱家会放进从南边运来的名贵棺木里,按照士人的礼仪下葬,陪葬上万贯金银。
所有人都在动作,仆从匆匆卷起地毯。
只有朱三郎看向窗外,大口大口喘息,用帕子擦净身上飞溅的血丝,换了一身外袍,像是要压下方才给朱管事阖住双眼时被睫毛划过掌心的感受。
二十多年陪伴的仆人,早已经习惯的存在,最好的帮手。
就在方才,被他亲手处死了。
钱有义起身。
他拱手。
声音平静,像是涓涓溪水,压下朱三郎的心绪。
“恭喜三郎。”
朱三郎背对着钱先生。抬起头,眼睛茫然,他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钱有义站在他的身后,温和而怜悯地看着他。
“世间之事,从来都是这般艰难的。”
他说:“三郎处死管事,届时带去赔罪,想来童节帅会宽宥朱家,改易锋芒,对景灵宫倒塌之事加以遮蔽。”
“另外,还需三郎做一件事。”
朱三郎转过身。
还有事要他做?
相伴二十年的朱管事已经死了,一条人命难道还不够?
钱有义看懂他的眼神,对这个年轻人说:“不知三郎可曾认识一个人?”
朱三郎眼神警惕。
“什么人?”
钱有义笑了笑:“这个人既是京党中人,又与童节帅交好,我曾听太学的蒋祭酒说过,童节帅曾经赠与他一枚信物,十分看好。”
“是个武官?”
钱有义摇头:“不,这人是个年轻人,比三郎还要年轻,之前曾在太学读书,如今被官家亲赐官袍,为皇子讲书。”
“他的名字叫李浔。”
朱三郎没听过这个陌生名字,他思索着道:“比我还年轻,那是刚及冠?这么年少,京党如何会捧他?”
“姓李……莫非是蔡家的姻亲。”
总不会是蔡京二十年前生的小子吧。
钱有义说:“在下不知这人是什么来路,不过年岁要更轻一些,转了年不过才十八岁,尚未及冠。”
尚未及冠就授官?
朱三郎皱着眉,“就连蔡相公最疼宠的蔡四,如今十四岁,也在学里读书,他如何就得了官职?”
钱有义不言。
等朱三郎接受这个消息,才继续说。
“我请三郎去拜会此人,备上重礼,请他从中周旋。”
朱三郎眉头始终没有舒展,他勉强接受钱有义的说法,只是——
“备上重礼?他喜欢什么东西,难道我要给他一个十七岁的小郎君送上二十万贯?”
钱有义不答,他能知道有李浔这么个人物还是前段时间在蒋静那听了一首诗,追问了半晌,越听越觉得此人不凡,能够从京党和童贯两处得利,又得官家青眼,年纪轻轻得帝王授官。
这才说给三郎听。
至于李浔的喜好,他一个门客,上哪打听去?
“在下不知,这就要看三郎的作为了。”
朱三郎面上带了几分不情不愿。
拜会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他真能帮得到朱家?还不是空往出撒钱。
若不是对钱先生足够信任,钱先生本人也当得起他的信任,朱三郎绝不会去拜见,别说十万贯,连一个子儿都不会往外扔。
……
……
同一个时间。
李浔已经在何观对面,坐了一个时辰。他半闭着眼睛靠在座上,有些困倦。
无视了何观已经持续了十来日,紧张忐忑的神情。
李浔闭着眼睛,不由自主捋顺如今的情形。
昨夜去城外探查了一圈,城外远处,那些凿冰的流民,发现进不到城里,一部分捡着柴火,依偎着取暖,已经搭起简陋的窝棚。还有的人已经准备踩着冰雪,回被雪灾压塌的老家了。
另一部分,被朱家的人征走,去修缮景灵宫。
昨晚张瑞来报给他,说像是砍了三个头,他亲眼瞧着三具尸体被拖走,在地窖里也关着百来个人,抬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
所以,是那个朱管事把人关起来,这些人就是那些知情人。
还处决了三个人,刻意把头砍下来,应当是尸体不好带,这是为了给人去看……李浔颇有经验。
这三个应该就是朱管事想来顶罪的。
他要给谁去看?
李浔思索着,主殿塌的严重,朱家当务之急就要把西北角重新修起来,如此一来必定要拖延工期。
张商英和童贯已经上奏,尽管一个是说杜绝京中淫祀之事,一个是弹劾有武官贪钱。但只要有心,不难查出都是因为这修景灵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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