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车轮的滚动,碾过细碎的冰雪。
张昌在这个冬日里离开汴京。
他带着任书前往淮西乌江县,走马上任。随他一同在车队里的,还有他的妻儿,以及李浔为余光亮补充的人手和银钱。
同在这个十月。
贵妃郑氏被立为皇后,生有已经故去的皇二子,穿着凤袍接受百官和妃嫔的礼仪。
太白昼见,金星与日争辉。
群臣进谏,帝不安,以吴居厚知枢密院事。
这位二十五岁登进士,历任五代皇帝的老人,奉行王安石新法,工于计算,一时成为庙堂要员,与张商英分而治之,两人彼此争辉。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闭门不出居于府中的蔡攸,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
只有各部堂的一些官员悄无声息地做事,在寒冰之下暗流涌动。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刑部新换了一个主事,名唤王丰盐。
左司谏王黼在台鉴备受冷落,只能越发兢兢业业,亲手督办书局之事,为大内进献银钱二十万缗。
被梁师成无声摘去,亲奉御前。
在城外,流民们被从棚屋中赶走。
流民们艰难呼吸着冷冽的空气,缩着脖子走在队里,在衙役们的看守之下,跟着士卒一起凿动河道的结冰,拆掉城外的长桥,好让朱官人的运石船进来。
禁军兵营中。
寒风凛冽,高太尉消瘦了一圈,带着童贯阅视兵营。
“如何?”
高俅披着墨色的狐裘,呵着寒气问。
童贯道:“尚可,只是我瞧有的弓弩松了弦,这些你在官家面前好应对,但在我面前,可不好瞒过。”
高俅问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怎么回事?”
指挥使查明中道:“必是下面的人松散了,属下这就让人紧上弓弦,让这帮军汉紧紧骨头。”
这二位谈论他们禁军的事,童贯不好插话,只眯着眼看那些军士。
在他眼里,这些禁军岂止是弓弦有疏漏,简直处处都是窟窿。
他看到这些人在寒风里打着寒颤,竟像是衣裳都没穿暖,前面站着的这些人笔挺硬气,但后面有几员瞧着消瘦非常,一点也没有军汉的壮实。
瞧了半晌。
等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离开后。
童贯对高俅道:“总这么对着桩子操练,学的也就是棍棒弓箭的使法,都是些花架子表面光的功夫。你若是真心想把禁军练好,总该让他们见见血。”
“现在这般,别说是打辽人了,能射中兔子么?”
高俅心里不痛快,他叫童贯来瞧,是新进了一批铁甲,特意来让童贯瞧瞧他禁军的威风,不是受这些数落的。
他嘴角往下撇了撇。
看向那些在雪中操练的禁军,道:“若要他们见血,就得调兵。若是要调兵……这可是枢密院的事。”
吴居厚前些日开始掌枢密院事,他今年七十有五,高俅总觉得已经老糊涂了。
被个老糊涂管着,高俅心里烦闷已有几日。
童贯笑了笑。
他先前在西北掌兵,面色日晒微黑,被风一吹,显出有几分铁腥的残酷。
“谁让你调兵了?说是见血,又不是让你发号军令,自去同官家说去便是,何必跟吴居厚那老东西计较。”
高俅眼睛转了转,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说完这几句,两个人站在猎猎的风中,看着下面演武场上军汉的操练,一时都没有说话。
童贯虽是宦官,长在禁内,但早就独自领兵作战,跟高俅这般一味靠皇帝,给官家卖乖的弄臣不同,说多了总觉得话不投机。
想到这厮新死了儿子,童贯勉强分出些耐心,陪他一起在冷风里站着。
他另起了个话头:“我听闻,蔡攸病了?”
高俅颔首,“八月初他太师府做东,办了一场诗会,听说是被客人投了毒,病怏怏一连几个月都没好。”
他道:“那毒下得有趣,本身是寒毒,并不要命,好生养两个月便是,偏他进宫,吹了冷风,又赶上冬日,一直没好利索,我上回去瞧,那帕子里都带血。”
童贯挑眉:“这般严重?”
他说:“我看张相公开始威风了,蔡公在的时候哪有他这般容身之地?连薛昂都被他赶到外边去了。”
高俅侧过头。
轻声道:“薛昂已经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月的事。”高俅压低声音,“你知给蔡大下毒的是谁?”
童贯在心里思忖着。
高俅没让他等太久,吐出一个名字:“薛采。薛家的老二,把薛昂吓得不得了,连夜从江宁赶回来,连次子的名字都改了,给蔡攸赔罪。”
童贯问:“蔡大心眼儿这么小?心气不顺,把薛家老二做掉就是,干什么要把老子也一起弄死,他不怕狗急跳墙?”
高俅声音低的不能再低。
他道:“你没见蔡攸那样子,成日成日咳血,宅院里光是炭火,都燃了去岁的好几翻,仍止不住病。我想他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想着这么严重。”
童贯穿着冬衫,一贯身体康健,不觉得有多冷。
笑了一下,“那要是让蔡京知道,可不得气死。”
高俅摇头。
悄悄道:“他气什么,蔡相公偏疼的可是那个小的。那毒我也打听过,其实也不如何严重,只是蔡攸身子本就弱,穷思竭虑,为京党操心,又跟着官家吹了几场寒风,才这么垮下去的。”
童贯望向那些军士。
感叹道:“薛昂就这么死了啊……”
曾经在他们眼里厉害的了不得的薛昂,在哲宗一朝就委任要务,担当尚书。
死的这么干净。
两人一时都有些唏嘘。
他们一个曾是苏家小吏,一个是宦官,都跟着当今皇帝起家。薛昂那老货曾经在他们眼中,都是千万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感慨了一会。
童贯想起来问:“十月的时候街头那般热闹,骑在马上都能听见他们议论,那蹴鞠赛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久不在京中,许多事情下面人能打听到,但不知道原委,只能他这般亲口问。
高俅也心情惆怅了一会。
想起自家的老三,为他背罪自杀,心绪久久才能平复。
隔了一会,才平缓了心绪,高俅解释道:“是个少年人想到的新花样,那人叫李浔,在太学读书……”
“如今蔡攸推起来的人,就是他。”
童贯道:“正好。祭酒请我明日去太学的武学走一趟,正好会会他。”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