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高尧辅的来意,无非是让他拿钱,不过他给蔡家做事,这钱又不是只进他一个人的口袋。
要拿?怎么拿?
咽下去的东西让人吐出来?
这种话蔡文仲自然不会和一个外人说。
他诚惶诚恐道:“周鹤鸣先前问我哪几个球员有消息,小人是跟他说了几句,再没有旁的话。如今……如今投资处闭门,小人……”
蔡文仲说的磕磕绊绊。
高尧辅拍了拍他的肩:“气喘匀了再说。”
蔡文仲躬着身,头压的极低。
“已经四日未开门,坊中那些民怨四起,总不能这样一直下去……小人,小人听闻有几个名额,衙内过了几遍手,不如我们再如此效仿,转手几个缺额……好让那些富户竞买。”
高尧辅脸色不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里的不耐,语速很快地说:
“你当我没想过?从前一个缺额能滚几番,现在连原价都卖不出去。利钱已经拖欠四日,谁买?”
蔡文仲垂着头。
他颤颤巍巍,又提出一个主意。
“那……先从旁的地方拨来一笔,先前的那些坐席钱,不堆满了好几个库房么?”
高尧辅笑了一声,心里压着的火咕咚咕咚往外冒。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和我在这装模作样?那批钱早就运进大内,你要掏官家的钱?”
蔡文仲立刻就要跪下告罪。
高尧辅没了耐性。
他按紧蔡文仲的肩膀,指头嵌进对方衣裳里。
高尧辅一眼不错,盯着这瘦小的老头:
“直白的和你说。”
“这钱,你是掏还是不掏?”
高尧辅自幼读书不成,习武偷懒,只有天生的一把力气,把鞭子挥的凌厉有劲,此刻按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就像豺狗按住一只耗子。
蔡文仲被他用劲按着,动弹不得。
他挣扎着扭动:“衙内,衙内……”
高尧辅紧紧盯着他。
“说话!”
蔡文仲挣扎半晌,老而无力,一下子泄了劲。
他垂着头,低声颤动嘴唇:“衙内,实不相瞒,钱……哪里在小人手上。”
“小人一共就得了那些钱,都交了出去,衙内你看小人家中……这样,若是钱在我手里,岂是这般……”
高尧辅打量着这逼仄的房子,木头陈旧,带着一股灰味儿,用具十分普通,只比寻常百姓好上三分,屋外连个院子也没有,出去就是道路。
高尧辅用力松开他,一脸郁气。
蔡文仲狠狠跌在地上,没敢爬起来。
高衙内大步流星,把这个屋子走了一遍,推开门看了一眼这人的婆娘,模样粗鄙,又绕着走了一圈,打开地窖的木门,里面只有秋菜。
他踹了一脚这老头:“滚吧。”
蔡文仲没敢说这是自己家,高衙内才该离开。半爬半走出去,胆怯地站在门口,等高衙内离开。
过了一会儿,高尧辅一脸焦躁郁闷,走出门。
他今日没带鞭子,在这城里带鞭子太醒目,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谁。只带了一把匕首防身,免得再遇到昨晚那些忤逆的事。
小厮翼翼小心,拿着一件披风,想给高尧辅披上。
被他用力挥开。
“不用,这点风还冻不死我。”
他心里积满了火气,正需要这秋风来压一压。
再次站在这汴京街头,同样车马横行,高尧辅前几日有多春风得意,现在就有多心烦。
总觉得像是能听到“蹴鞠”的字眼,所有人都在议论他。
他答应蔡攸把钱凑够,去哪凑?
高尧辅断断续续地笑出来,嘲笑自己:“哈哈……一个死病秧子……能把我逼成这样,哈哈哈……”
小厮谨慎问:“衙内,咱们去下一家?”
举目望去,全是黄叶和枯树,高尧辅指着一个路人,问随从:“他是不是在说投资处的事?”
小厮默不作声,低下头。
关门第四日,汴京沸沸扬扬。
他让人去把闹事的富户抓起来,但却堵不住城里百姓数万张口。
高尧辅抹了一把脸。
只觉得秋风乱吹,吹不灭他的心烦意乱。
他一脚踹掉旁边堆着的木桶和干柴,看着木头轱辘着滚下来。
在门口站了半晌,高尧辅冷不丁地问:“你先前说的那个庙,在哪来着?”
小厮愣了一下,“在,在城西。”
“带我过去。”
诸事不顺,高尧辅决定先去拜拜。
马车缓缓驶远,蔡文仲吱呀推开门,心疼地捡起柴禾,视线一直盯着远去的马车,嘀咕了一句:
“该和直学士通报一声。”
……
宝相寺。
“今日清场!都让他们出去!”
花了两柱香的功夫,赶走这些香客。
高尧辅拿着三根最粗的香,插到香炉里,看着滚滚燃烧的青烟,嘴唇轻轻颤动,默念自己的烦恼和心事。
几个台阶外,沙弥头戴僧帽,拿着扫帚扫地。
跨进门槛,仰头看着高大漆金的佛像,一脸威严悲悯,左右是佛家的两位护法,叫什么韦陀菩萨。
犹豫了半晌,高尧辅还是跪了下来。
蒲团是草编的,硌得两膝发疼。
高尧辅皱了下眉,但没有抱怨出声。
他缓缓跪了下来。
高尧辅低声默念,想求钱款早日凑齐,求那些富户立刻消停,求那些管事老实一些,知情识趣,共度难关……
一双手按住了他。
难道是他的姿势有什么不对?高尧辅思绪飘散,想起院外扫地的沙弥,刚要转身。
“噗嗤……”
一枚匕首,从后伸过来。
从正前方洞穿他的心口。
高尧辅睁大眼睛,剧烈地挣扎。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跪倒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那个戴着僧帽的沙弥惊了一下,在他怀里搜了搜,发现里面还有一枚匕首,愣住片刻,收好自己的那个。
沙弥握住高尧辅的手,让他攥紧他自己的匕首,又捅在同一个地方,手有些发抖,看着刀尖沾满血,默念佛号。
外面,一声声念经的佛声从其他院子里飘来,回响在殿中。
血蔓延下去,逐渐浸染蒲团,流淌在地砖上……
唯有蒲团两旁的柱子上,糊着方丈写的一副不对仗的佛歇,笔酣墨饱。
——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只因妄想执著不能征得!
……
……
大观四年,九月二十六日。
高俅第三子高尧辅,畏罪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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