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霞光从中迸射绽放,再次驱散夜色,直抵层云。
“给我死来!”
那道不男不女的声音尖叫而起,带着无穷尽的怒火。
人们下意识望向声音起初,只见层云被赤霞焚烧至通红,继而不安翻涌成浪,最终落下无数团火!
这毫无疑问是赤阴教主最为强大的道法。
火球仿佛陨石雨,砸向方圆十余里内的一切事物。
喻阳所化巨虫身躯庞大,已然失去灵活,又怎可能躲得过这漫天流火?
刹那之间,数十个火球在它的身躯上爆炸开来,绽放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光与热。
其中有几个火球恰好撞入腹部的豁口当中,在它的体内蛮横炸裂,让尚未流尽的鲜血瞬间被蒸发成为浓郁的雾气,飞虫沦为灰烬。
伴随着哀嚎声的响起,已被重创的巨虫仍未失去生命,但身体已经无法完全自我控制,就像是悬挂在屋檐下的绳索,正在因风摇晃。
流星火雨仍未停歇,还在继续轰落大地。
赤阴峰外,覆在黑土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成水流,但又在转眼间沦为雾气。
如此可怕的剧烈变化,如何能被掩埋?
天地自生感应。
有风起。
彻骨寒意随风而至,浸没此刻泛起的浓雾之中,如鱼得水。
满天流火不断,气温却不再升高而是下降,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开来,把赤阴峰为中心方圆十余里地尽数笼罩在内。
山岩悄无声息地泛起霜迹,血水被凝结成为冰晶,尸体沦为冰雕……自层云砸落的火球撞入浓雾后迅速缩小,直至成为一抹火苗,就像是闪烁的星辰消失在人们的眼中。
画面如斯美丽,与仙境无异。
但是身在雾中的双方,无论荒人还是赤阴教的修行者,都在这一刻流露出了极其强烈的恐惧之色。
这是寒雾。
每个人都知道,寒雾就是荒原群山深处最为可怕的气候之一,长时间停留在其中必死无疑,而且还是最为痛苦的那种死亡。
没有任何的迟疑,随着大司祭的声音响起,荒人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撤退。
赤阴教的弟子和长老们自然不会纠缠,返回山门当中,借大阵抵御蕴藏在雾气里的幽冷可怕气息。
喻阳身负重伤,根本无法离开。
它本就被赤阴之火重创,整个身躯被炙烤至难以承受的程度,紧接着寒雾席卷而来,又在极短时间内让它的体温遽然下降。
极短时间内接连遭遇冰与火的洗练,此刻的它已经变成一件易碎品,轻易就能砸破。
正是因此,大司祭并未离去。
他站在百余丈外的山峰上,让眼眶里流淌出来的绿火裹住身体,抵御随雾气而至的寒意,遥望着赤阴峰顶上的画面。
他的眼中找不出任何的悲伤,没有任何物伤其类的哀痛,有的只是坚定与狂热。
就像他之所以站在这里,为的不是什么,就是要亲眼见证顾濯的死亡。
赤霞不再那般明亮,层云重归黯淡与平静。
寒雾未曾因此而消亡,越发浓郁。
不知何时,赤阴教的山门大阵被冻出具体的形状,那是一面极薄的红光。
这片红光上渐有裂纹生出,如同瓷器。
天地间一片死寂。
片刻后,有惊慌失措哭喊声响起,那是赤阴教的修行者们真实的恐惧。
寒雾如海,赤阴教的山门就是一艘破损后即将沉没的巨船,站在甲板上的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做不了任何的事情。
……
……
这一切看似漫长,其实不到半刻钟。
楚珺来不及做任何事情,就连走到崖边纵身一跃都没机会,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寒雾的到来。
顾濯始终平静。
“往好处想。”
他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温声说道:“替天行道不好说,但至少祸水东引我们是做到了的。”
也许是顾濯仍旧乐观的缘故,楚珺的情绪稍微好转。
然后她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那个问题。
“现在该怎么办?”
“你会活着。”
顾濯的声音很平静,十分有力。
楚珺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来得及开口。
有脚步声自高处响起,听着有些轻,几分踉跄。
那是赤阴教主。
她走进两人的眼中,看都没看楚珺一眼,对顾濯漠然说道:“现在我不用选了。”
寒雾不散,赤阴教的山门注定灭亡,区别只在于早晚。
顾濯往前一步,站在楚珺的身前,说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赤阴教主笑了起来,说道:“我也给过你机会了。”
顾濯看着她,忽然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感觉还不错。”
赤阴教主说道:“决定不是自己做出,那就可以尽情埋怨。”
顾濯想了想,说道:“是这么个道理。”
赤阴教主摇了摇头,说道:“更重要的道理是你将会饱受折磨,直到死在我手上的那一刻,而我绝不会死在你的眼前。”
这才是她得以平静的根本原因。
踏入得道境后,修行者便能脱离大地的限制,拥有游弋天空如大海的能力。
寒雾再如何恐怖,终究不可能弥漫至天穹,那她就不会被困死在这里,随时都可以离开。
顾濯没有说话。
在他身后,有脚步声接连响起,都是来自于赤阴教的弟子和长老。
面对荒原降下的天灾,生死即将到来的这一刻,根本没有人理会顾濯和楚珺的存在,所有人都在关心着同一件事情。
“请教主出手,救我等脱离苦难!”
“教主,我们能活下来吗?”
“教主现在该怎么办啊?”
相似的声音接连响起,出自那些境界强大的长老口中,便也来自寻常弟子的嘴里。
为楚珺斩断一只手臂的贺听荷也在其中,满脸惶恐地大喊大叫着,痛哭着祈求活命的可能。
都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的人,谁又愿意死在这寒雾之中?
肉体被雾气侵蚀成为冰雕,无法动弹哪怕一步,一触即碎。
神魂却不会随着肉体被冰封而死去,相反,还会因此而得到更为漫长的时光。
问题在于,在这时光中的每一刻被冻结的修行者除却思考,便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
直到多年以后神魂寂灭而死,又或者是被外力打碎身躯,与之一同破碎。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每一个亡者的眼中能够看见的只有苍白,无尽的苍白。
这是人世间最为孤独的死亡方式。
没有任何人愿意这样死。
听着那些焦急与惶恐的声音,赤阴教主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山门大阵凝结而成的那片赤色琉璃,随着寒雾的攀升出现更多的裂纹,濒临破碎。
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冷,不知道是提前到来的恐惧,还是真有寒风渗过缝隙,行至山间。
“您别沉默啊!”
那位嫁衣女修冲出人群,指着站在那头的顾濯和楚珺,大声喊道:“我知道您想要他死,我可以替您杀死他,让您的手不沾半点血迹,让他生不如死!”
赤阴教主还是沉默。
楚珺有些惘然。
“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顾濯说道:“你们的教主从来都不愿看到你们的存在。”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唏嘘,很是感慨。
场间一片死寂。
无数目光中,赤阴教主毫无征兆地笑了。
她笑得很是痛快,几近癫狂。
不管是和尚的那半张脸,还是尼姑的另外半张,都在极尽畅快地笑着。
一声轻响。
那是山门大阵行将告破的声音。
坐落在赤阴峰顶的石塔,塔身上已经覆起浓厚的霜迹,只剩下塔尖留有本来的颜色。
“是的。”
赤阴教主望向自己的教徒们,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说道:“他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因为我根本就不愿意成为现在的自己。”
没有人说话。
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数百位赤阴教的修行者,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教主,如同被一生中的挚爱背叛。
楚珺更生惘然。
在第一次谈话过后,她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无法动摇对方的道心,险些相信了对方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说辞……没想到原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
赤阴教主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是你们不必失望。”
她笑着说道:“我会让世间再次出现一个赤阴教,届时我会对你们的后辈讲述今天的故事,而在那个故事里的你们都是惹人疼爱的。”
就在这时候,顾濯觉得着实莫名其妙,忍不住说了一句话。
“非要说这么一堆话,到底是你脑子不好,还是你就想让别人过来杀你,好减轻你心里头的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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