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整了。齐斯拿着手机踏出宅院,一秒间便被潮湿的寒意浸透。
茫茫的水雾又一次从阴影中袅袅滋长,婀娜扭捏地笼罩了整个街巷,为远近的白墙黑瓦蒙上一层白纱似的滤镜,如在梦里。
齐斯低头用双指调整着手机上地图的大小和方向,规划出了一条路线,便收了手机,循着记忆前行。
杜小宇和尚清北跟在他后头,一路无话。
雾气越来越浓,两侧的房屋相隔越来越远,就像是从狭长的水道汇入湖泊。
在道路开阔到极致后,齐斯在眼前的平地中央看到了一口井。
井用黑色的石块堆砌成井沿,边缘多处磨损,残破不堪。旁边没有水桶,却有一圈半朽的绳子缠在木架子上,末端还绑了个可活动的绳圈。
提示很明确了,用绳圈套住腰,把人放下去就行。
看着因为腐坏而显得粗细不均的麻绳,齐斯隐隐怀疑等人下去后,这绳子会在某一刻断裂,将人永远留在下面。
“嘀嗒、嘀嗒……”
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水声,听起来像是更漏。
浓厚的水雾漆在身上,洇进衬衫,带来仿佛被葬于冰山的寒冷。
一個期期艾艾的声音颤抖着从井下传来:“救救我……救救我……”
周围的光线暗了好几个度,一瞬间从白天到了夜晚。
齐斯看到井边坐着一个穿红色嫁衣的女人,形容憔悴。
女人长如瀑布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面貌看不大清,只能看到从发丝中漏出的黑洞洞的眼睛,和阴冷的眼神。
“李瑶的那个梦么?”齐斯微微眯眼,习惯性地抽出铁丝,伸过去戳了戳。
铁丝如同穿过一团雾气,什么都没碰到。眼前的景象大抵只是旧日的幻影,无从参与,无从改变。
女人哀哀地望着玩家们的方向,又像是透过玩家们的身影在看过去时空中的人群。
“没人能救我么?我谁都救不了……谁都救不了我……”
她喃喃念叨着,像是终于有了决断,在刹那间转过身去,纵身跃下。残余的红影像血一样映在雾气里,久久不散。
画面还在继续,齐斯收了铁丝,将手揣进兜里,好整以暇地看着。
明显不属于这个年代的镇民们明火执仗地赶过来,切切察察地议论起来。
“小姐死啦,这可怎么整?”
“麻烦了,穿红嫁衣投井自尽,怕是要成煞的啊!”
议论声渐渐弱了下来,一个穿花衣服的矮胖女人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
这个女人和徐嫂身形相近,脸却只是一片空白,看不出具体样貌。
她显然很有威望,只一抬手,就稳住了慌张的镇民。
“怕什么?这丫头迷了心窍,老婆子我就当没这个外孙女!”女人用尖细的声音叫道,“改日我给她建个庙,做个风水局,把她镇里面就好。”
“刚好有人盯上我们了,要派人来查,到时候我们就推说是祭神的风俗,再塞些银子,还怕出事?”
镇民们吵吵嚷嚷地应和起来,画面在一片菜市场似的喧嚣中淡了下去,像一缕烟似的被风吹散成雾。
天色再度亮了起来。齐斯看了眼时间,正好是下午一点半。
“救救我……”井下的声音不知疲倦地响着。
齐斯装作没听见,回头看向杜小宇和尚清北,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虽然不知道这些画面可不可信,但关于喜神娘娘的真相至少有解释了。这算是求我们办事前给个甜头吗?”
尚清北没有接茬,扶了扶眼镜道:“喜神娘娘看样子确实是自杀而死,不过原因和徐嫂说的不同。她是被镇上人所逼迫,求救无果,才不得不选择死亡。”
杜小宇不懂就问:“听那些人的称呼,她不是‘小姐’吗?还有谁能逼死她啊?”
“不知道。”齐斯一步步走向井边,垂眼看着幽深如眼睛的井口,“还缺少关键线索,恐怕要下井去找。”
……
双喜镇过去的时空中,刘丙丁和李瑶靠坐在一口掀开棺盖的棺材旁,相对无言。
两人的会和简单到近乎于草率。刘丙丁跟着送葬的队伍找到了停棺材的地方,刚好听到李瑶的说话声,于是撬开四枚棺材钉,将人救了出来。
李瑶此时的身份是“徐小姐”,而现在两人都在徐宅之外,【带“徐小姐”一起逃离徐宅】的支线任务自然被判定为【完成】。
而系统界面上,也适时刷新出新的文字。
【恭喜您获得线索“地方志”】
一本泛黄的平装书在两名玩家的脑海中翻开,上面记录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勾勒出双喜镇的过去:
三百年前,双喜镇不过是一个窝在山沟里的小聚落,交通不便,通行和采买都极困难,也因此一直与贫穷为伴。
直到一个姓徐的女人来到这里,一座有模有样的小镇才拔地而起。
那个女人自称“徐婆”,本是当神婆占卜算命、装神弄鬼的,并有一手厉害的蛊术,可以惑人心智,致人痴傻。
她在这一行颇有名望,渐渐不满足于骗人钱财,而开始借助走街串巷之便,迷走妇女和孩童,卖往他处。
时逢官府严查,徐婆四处物色,很快便盯上了双喜镇这处隐蔽的地界,凭借多年积攒的钱财和人脉在此扎根。
她重操旧业,带着山里人流窜各地,迷晕女子后装入棺材,避开官府的耳目送入山中,待用蛊术害得痴痴傻傻,再运往他处。
起初官府并未注意到镇民们的行径。毕竟谁也想不到出嫁的姑娘会被混在丧葬的队伍里,以这么一种不吉利的方式办成喜事。
而等官府获知一切后,则为时已晚,双喜镇的产业已然做大。镇民们亲亲相护,更是交了不少供奉,打通了各个关节。
徐婆懂得分寸,为人长袖善舞,再加上从未招惹不该招惹的,知情者便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是数十年过去,徐婆俨然成了双喜镇的主人,盖起了大宅,甚至和众多官员都有联络。
而后百年,她的行当和蛊术也一代代传下去,传女不传男,每代接手的人都被镇民们尊称为“徐婆”。
直到徐瑶那一代。
记录戛然而止,李瑶接下去说:“徐瑶作为那一代徐婆的外孙女,不满于徐婆的勾当,想要联合一位县里来的县丞收集证据,解救那些被抓来的姑娘,可惜中途被发现了。”
刘丙丁追问:“所以徐婆她‘大义灭亲’了?”
“不是……”徐瑶微微摇头,却忽然住嘴。
她陡然抬眼,看到远处的白雾中出现了几道轮廓模糊的影子,飘飘忽忽的,好像风一吹就会被吹跑。
影子越来越近,已然能透过纱一样的雾气瞧见血一样的腮红。隐约的诡异笑容缥缥缈缈看不太清,更显得骇人心魄。
“嘻嘻嘻……嘻嘻……”
一共七个纸人,纷纷挥舞着手臂飘了过来。尖细瘆人的笑声混杂在纸衣服的猎猎响动中,一下下叩击着听者的神经。
“快躺进棺材里,盖上棺盖!”徐瑶翻身钻入棺材,顺手将刘丙丁也拉了进来。
“砰”的一声,棺盖被合上,将声与光与色隔绝在外。
世界归于黑暗的最后一秒,李瑶只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在缝隙间一闪而过……
……
齐斯在井边站了一会儿,尚清北和杜小宇也走了过来,却都没朝井里看。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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