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双方的剑都在瞬间骤然停止——
一柄才刚指向对方眉心,另一柄已经以一记直劈,将敌人的脑袋给劈成了两半!
猪子从马背上一头裁了下去,那匹黑色骏马受惊之下嘶鸣不止,慌乱地直往东边胡乱奔去。
“解决了猪子兵介,接下来必须尽快找出那条老蝮蛇所在何处。”岩村微喘着气自语。
他扯动疆绳,丝毫不理睬从伤口不断汩汩冒出的鲜血,也无视两方激烈交战的将士,只管在战场上策马疾奔,四处搜寻着道三身影。
十五分钟后,岩村在战场南侧发现了正挥着长枪、亲身上阵杀敌的道三。
不愧为一代枭雄,年过六旬的道三在历经长时间的厮杀后,无论气息和枪术均不减当年。
岩村的视线死死盯在道三身上。
没有一刻迟疑,他立即策马朝道三冲了过去。
未料半途杀出崛田这个程咬金,骑着灰马拦住了他的去路。
“混帐!”岩村喝斥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以上段姿势举起打刀,使出一记下劈向崛田斩去。
上段在日本剑道中被称为“火之构”,这个说法是相较于中段的“水之构”而提出来的。
与中段追求的攻防兼备不同,上段是完全侧重于进攻的架构,从一开始就展现出最积极的态度向敌人进攻,这亦与岩村此时的心态完全契合!
岩村以上段挥出的这记下劈,从力度到速度都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奇怪的是崛田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劈,并没展露出丝毫闪躲的迹象。
他反倒以中段姿态持刀,强硬地对着岩村迎了上来。
崛田选择的中段持刀方式,不论在进攻或防守方面都可以灵活转换,具有很强的机动性。
但眼见战场上义龙军逐渐占了上风,崛田深知自己已没有时间再耗费在这场对决里。
急于解决眼前强敌、好向己方施以援手的他,显然已横下心来,要与岩村在剑速上一决生死!
在岩村使出下劈的瞬间,崛田的打刀也同时从自己正前方扫出,剑尖径直刺向对方咽喉。
岩村只觉得喉咙一凉,伴随着喉管被切开的剧痛,一股血腥味顿时从喉咙涌上了口腔。
他虽被崛田用一记横斩切开了喉咙,但手中的打刀也不偏不倚地劈开了对方头颅,顷刻就将对方斩杀于眼前。
岩村怆然望向仍在舞动长枪刺杀义龙军士兵的道三,带着最后一丝执念,他再度策马向道三冲了过去。
被切开的喉管,不断地冒出鲜红血液,岩村流失的体力要比他预料的更加快速。
才冲到中途,岩村就因意识模糊而从马背上跌倒在地。
在道三军的近六名步兵举着长枪包围住他、并竞相刺向他身体的那一刻,岩村脑海里所浮现的,竟然是平手政秀那沉稳内敛的笑容。
“主公,您的嘱咐……在下想自己该是做到了……”
这是岩村在这个世界上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六名道三军的长枪,从不同方向深深刺进他的身体,并痛恨地一起用枪头在他身体里搅动着。
好在岩村并没有经受太多的折磨,在六根枪头插入身体的几秒后,他就陷入了永眠。
雾气逐渐退散,地上满是残破的尸体。
愤怒的呐喊、战马的长嘶,不断在长良川上空回荡。
义龙军本阵倚仗人数上的优势、以及结盟的美浓豪族源源不断地进行兵力补充,终于在战场上杀开一条血路。
而道三军在持续伤亡下却已尽显颓势。
接连击杀了太多敌兵的道三,已禁不住气喘吁吁,然而义龙军的士兵却像潮水般持续涌来。
以长枪再接连捅杀两名年轻敌兵以后,蝮蛇道三开始在体能流失下感到力不从心。
可他完全没有半点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
“难道我大势已去了吗?”道三心底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落寞。
他将手中长枪朝前方一挺,枪头迅即就从一名敌兵的下巴,直接捅穿了对方的脑门。
道三已经数不清,这到底是他刺杀的第几名敌兵了。
在他陷入左支右绌的战况时,只听一声阴沉断喝:“你们退下!把这条老蝮蛇交给我就行!”
那些围困住道三的敌兵,听到这声喝斥后,当即乖乖听令地四下分散开来。
义龙就在这时从敌兵们分开的另一端,缓缓走了出来。
“六尺……五寸?”道三喃喃道,“你是来取我首级的么?”
“不愧是闻名东海道的枭雄,你能坚持到这个时候,确实远远超出我的预料。”义龙淡淡道。
相较于道三,义龙手中的长枪,所闪动的银光更清晰耀眼。
道三很难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
看着一手养大的庶长子,和自己选择了一样的武器加入战场,他忽而感到了命运的存心捉弄。
还是土歧赖艺的部下时,道三就已对身为赖艺宠妾的深芳野一见倾心。
在得到赖艺赏识后,对方居然将深芳野赏赐给了他。
对深芳野所怀上的义龙,道三从未怀疑过这个长子的血统。
尽管是庶长子,但他依旧给了义龙最好的教育资源。
然而义龙却偏执地认为,惟有被驱逐出美浓国的赖艺才是自己的生父。
他不光杀了两名弟弟,而今甚至发兵攻入道三本阵,眼下甚至就要上演父子对决的人间惨剧。
道三明白:义龙早已和他恩断义绝,此时父子之间注定只有一人能够存活下来。
这是何其讽刺的一场决战!
“是啊,或者我在心里,一直等候着你的到来。”道三惆怅道,“我能坚持到现在,大概就是想看你我之间,到底谁才能活下来吧?”
“那不如现在就揭开答案吧!”义龙冷哼一声,率先举枪向道三冲了过去。
只见他的长枪一抖,便如在川边飞舞的毒龙般刺向道三心口。
道三沉着地执着长枪往上一抡,即刻荡开了义龙的这记穿刺。
道三这一记上抡的余力,震得义龙往后趔趄退了数步。
但他稳住身形之后,立即又向道三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这次他的枪法更加毒辣猛烈。
一股凛然杀意自枪头荡开,道三仿佛看见一条嘶吼着的毒龙,正张牙舞爪地抓向自己下腹。
道三身形急转,斜竖起枪杆再度拦下义龙的捅刺。
两人以长枪不断变换着各种方向与招式持续激战。
挑、勾、斩、刺、捅……双方眼里都直勾勾盯着彼此的一举一动,均恨不得立马就杀死对方。
道三的衣服全被汗水给浸湿了。
纵然有多么不服气,他也不得不承认“岁月不饶人”这句话确实有其道理。
父子两人在激战里起初不分上下。
但战到中段,道三的气势逐渐弱了下去,他的枪法亦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破绽。
在这场毒龙对蝮蛇的生死战里,但凡谁显露出一丝破绽,就定然必败无遗!
义龙紧紧抓住这份难得的机会,手中长枪以雷霆之势逆风强力刺出。
半尺!只有半尺!
他的长枪只比道三快了半尺,却足够让道三闻嗅到浓郁的死亡气息。
而下一秒,那闪着寒光的枪头就从眉心刺入,捅穿了道三的额头。
“六尺……五寸。”道三苦笑道。
这名枭雄在京都以油商发迹,成为武士后陆续侍奉长井长弘、土歧赖艺两任主君,并相继将他们取而代之,最终成为美浓国的领主。
在注重阶级及血统的战国时代,这名以自身经历验证了“英雄莫问出处”的男子,就这样结束了他充满传奇色彩的辉煌一生。
道三最终还是没能等来女婿信长的援军,便在倾力杀敌的壮烈氛围里战死在长良川。
他临死前所念叨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庶长子身高的数字,着实大大超乎了义龙预料。
“你说……什么?!”义龙难以置信地低语道,“你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明明无比清楚地听到了道三口中吐露的“六尺五寸”这句话,但在情感上却怎么都不愿意接受,甚至强迫自己去刻意忽略和遗忘掉这句话。
义龙一直坚信自己是美浓国前任守护土歧赖艺之子,因此才整天生活在害怕被弟弟龙重夺去领主之位的惶恐与压力当中。
但道三临终前留下的这句话,听起来又像是一名父亲对与庶长子决裂及死战的遗憾与痛心。
对义龙而言,这句话俨然就是粉碎掉他先前所建立的所有价值观与复仇信念的魔咒了。
他当然会强迫自己去忘掉这句话。
倘若他不这样做,在之后的人生里便要不断面对自己弑杀掉生父的疑虑与悔恨,那样实在是种残酷无比的折磨。
“来人!给我割下这老蝮蛇的首级!”义龙拼命定住心神,向一旁观战的麾下士兵命令道。
这场决定美浓国最高权利归属的长良川之战,最终以义龙的胜出告终。
而随着道三战死,他旗下的部队在失去主君之后随即全面溃散,战死的武将更是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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