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慈是封路之前最后一个上山的。
那一日,他为医馆里的病人去寻一味草药,在山中走了许久,坐在树下小憩之时,却听见了一道声音。
“李道慈,你累吗?”
李道慈睁开眼,四周空无一人,他佯装镇静,“是谁?是谁在说话?”
那声音笑了笑。
“你抬头看看。”
李道慈抬起头,顿时如坠冰窟。
树干上,趴着一个状若黑狗的怪物,更奇的是,那怪物竟生了一颗羊头,暗红色的双目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李道慈想逃,却发现自己全身僵住了,根本动不了,只能看着那怪物越靠越近,伸出了尖锐的泛着寒光的利爪,点了点他的眉心。
“嗯,让我看看你的记忆……你有一个师父,还有一个师弟。”
“师父本来对你很好,但是在师弟来之后,便总是有意无意的偏心。”
“渐渐的,所有的重担都落到了你的身上,你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杂役,一个家仆,而师弟,才是师父真正的弟子。”
“你不禁想,自己这么多年辛苦拜师,究竟是为了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道这只是一句虚词?”
“不止于此,你与师父的行医理念也截然不同,你希望这世界上无痛无灾,宁可天下无医,你师父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治病救人,皆有规矩,无关本心,你渐渐地觉得,自己的师父是个唯利是图的人。”
那羊头慢慢咧开了嘴,露出了泛着寒光的尖锐利齿。
“李道慈,那你该怎么办呢?”
“师父的医馆,是不会传给你的,甚至连他的医术,也没有倾囊相授,这些年的拜师学艺,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羊头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了起来,有涎水从它的口中落下。
“李道慈,去杀了他们吧,杀了他们,所有的东西就都是你的了,你也可以践行自己的医道了,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一个医济天下的人物吗,这一步,就从杀了他们开始。”
李道慈被道破心中秘密,又惊又惧,但在这名为诹昉的怪物的诱惑之下,依旧昂首怒视着它:“混账,休想挑拨。”
“冥顽不灵。”诹昉摇了摇头,又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那就由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紧接着,它全身化作一道黑光,钻入了李道慈的眉心之中。
……
那天从山上回来之后,李道慈便感觉自己身上缺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逐渐不像自己了。
有些情绪在慢慢消失,又有一些情绪在无限放大。
他能感觉到自己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对他说着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天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本质上终究算是一个温和良善的人,在遇到囊中羞涩的林间的时候,还给他点了一碗馄饨。
不过这依旧无法遏制那些欲望的滋长,就像生活在阴沟里的植物,只要有些许光照和雨水,就迫不及待地蔓生出恶的枝桠。
那一日,李道慈偷听到自己的师弟与人商议,要借着医馆死人的时机,扮作鬼神,吓死师父,这样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医馆收入囊中,到时候再五五分账。
正如他们所料,即便李道慈极力劝说,师父依旧没收下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不止因为没救,还因为那户人没有付诊资。
当天晚上,老人便死了,死在自己家人的手上。
李道慈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师父,却只得到了一顿怒斥。
师父说,你的师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李道慈有些庆幸,师父对徒弟的信任,竟是那般坚定,但他又扪心自问。
如果是自己,能得到同等的信任吗?
他不敢去探寻答案。
他变得越来越痛苦,脑子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昨天他守了一晚上的夜,听了诹昉在脑海里一晚上的蛊惑,这个老实人的信念终于坚持不住了。
他想杀人。
他先是一刀杀了那个装神弄鬼的泼皮。
此刻,在夜色之下,他拿着刀,又对准了经自己最为敬爱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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