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厚庵既是万般警惕,但还是听进了江锁的话。
真假之间,有一句话使曹厚庵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与乔世庸的关系。
他曾任职户部侍郎,官至三品,任期虽十分短暂,但他已然具备与内阁对话的渠道,这就意味着感通寺私制军火一事,极有可能在乔世庸这个环节败露。
今日乔世庸不顾劝阻,擅自入寺,于曹厚庵而言,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警告——他们现在在赶制军火,工期临近,急需银子,所以他们必须牢牢倚靠他乔世庸。
乔世庸有闪失,便是军费有闪失,那林文奎与曹厚庵的性命便会有闪失。
那之后呢?
乔世庸已经垫出了巨额军费。
林文奎曾向他承诺,收货之后将以国库的银两冲抵乔世庸的开支。
那不过是林文奎在情急之下开出的空头支票,根本兑不了现。
收不到银子的乔世庸会恼羞成怒,一纸状书告到内阁吗?
想到此处,曹厚庵握紧了发汗的拳头。
*
夜深雪重,无星无月。
夜空与雪海打成一片,让人看不清前方的路。
路边躺着冷硬的尸体,打更人的梆子敲得人心慌,像黑白无常到人间索命一样。
北风将红烛散发的微光吹得东倒西歪。
这个地方是域州城夜里唯一热闹的地方——长缨阁,寻花问柳之地。
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人拿着酒瓶走出阁楼,衣着鲜艳的老鸨赶来送行:“慢走啊乔二爷!您可得常来!姑娘们可都想着您呐!”
域州的生意愈发不好做,长缨阁就守着一两位大户了。
乔世庸摆了摆手,朝陋巷深处走去,口中醉醺醺地嗫嚅:“想着二爷……的钱呢吧。都想着二爷的钱。姑娘们想,东宫太子想,东厂太监想,域州知府也想,比姑娘们更想!”
他说着说着,被自己说的话逗笑了,咂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爷的钱可不是你们想用便能用,姑娘们要用身子换,你元柳拿什么换了?你得用国库的银子换。”
正说着,前面传来声响,隐约有人影晃动。
乔世庸摇摇头,睁大醉眼,举起酒瓶,喝道:“谁在那里!”
陋巷深处果然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戴着一顶草帽,看来已经等候多时。
乔世庸看到他,问道:“你是何人?也是找爷要银子的吗?”
“那我可不敢要——”
那人抱着大刀,似笑非笑:“要了乔二爷的银子,可是要用国库还的。”
乔世庸开怀大笑:“好说好说,只要是银子,爷都喜欢。让一让。”
他无所畏惧地朝前走,却走不出一条直线。
“乔二爷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森寒问道:“不怕我就地杀了你?”
乔世庸摆了摆手,不屑一笑:“我今日冒然前去感通寺,早知何以堪动了杀心,但我还是敢去。为什么?因为元柳要花钱呐。养女人要钱,造军火要钱,养兵马更是要钱。什么都靠二爷,薅得太狠,如今二爷成了诸位的仰仗,没了我,便没了钱。”
“凭二爷我难道请不起死侍吗?我能请下整个皇城的禁军!”
乔世庸酒壮怂人胆,骄傲地嚎了一嗓子,还破了音:“但老子偏偏不请,因为他元柳和何以堪拿我没有办法。他们不仅要尽快将国库的银子如数挪给我,还要给我更多!大家是患难与共的交情,我出了事,谁都别想好活。”
他说到这里,忽然伤感,叹气道:“我这人呐,没有当官的命,这一点我是在监狱里想明白的。”
他晃了晃快要喝完的酒瓶,嘿嘿笑了起来:“我这辈子,就跟银子有缘,那我赚银子好了呀,不去想当官的……事儿……”
乔世庸醉眼里的乾坤陡然颠倒了过来。
他的脑袋与脖子发生了位移,脸颊旁喷出成片的鲜血,弄脏了青色长衫。
他张着嘴,瞪着眼,脑袋滚落在那人脚边。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剑客。
那人的脖颈处有一只青面獠牙的青龙。
崔护收刀入鞘,寒声道:“你这辈子,就跟刀口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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