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模仿过两封书信,一封是以本宫的口吻写给倭寇将领松北有纪,说是本宫欲归降倭国;另一封是在五年前,以先太子祁烬的口吻写给羌狄统帅乌蒙塔,说祁烬将携烬风军归降羌狄。”
祁溶面色平静,极有耐心,只在最后一句,语气加重:“你可曾记得?”
果然……
周沉香双拳紧握,呼吸沉重,眼中似含有泪水。
祁溶以食指、中指夹着书信,晃了晃道:“三万人,只因你这一封书信而命丧黄泉。周先生不会就这么忘了吧?”
周沉香只是佝偻着身躯啜泣,半晌才说:“我知道我酿下了大错,愧对列祖列宗嘛……”
他说话时有迟疑,顾左右而言他。
“你捅了天大的篓子,没有我祁溶作保,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危在旦夕。”
祁溶静静喝了一口凉茶,耐心等待他开口说话。
周沉香情绪稳定些许,才带着哭腔,缓缓张口:“两次找我的都是同一人,我如何能不记得?信上写的那些内容,每个字都够我掉十回脑袋的,我哪里会不记得嘛……”
“同一人?”
祁溶抓住了关键信息,刨根问底道:“何人?叫什么?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
“他不肯说名字,就把好长的刀放在脖子上。”
周沉香面露畏惧,回忆道:“他戴着面具,不让我看。我余光却瞧见了,就是个小孩子嘛,还在长个儿那种。”
祁溶想到了一个人。
但他并不说什么。
周沉香右手掩面,哭道:“那时,我以为是小孩子恶作剧嘛。我就说……我就说,你这个小孩子,怎么这样嘛,回家去吧。结果,他手起刀落,斩下了小人的左手……”
他说着,举起藏在袖中的左手,露出一只被齐齐斩断的手臂。即使伤口痊愈,也不免触目惊心。
“当时那血溅出好远,染红了桌上的宣纸。我的纸好贵的。”
周沉香哭得口齿不清:“他不准我叫出声,说是如果我把人叫来了,来一个,他杀一个。他、他——”
他满面惧色,哽咽了好一会,才继续说:“时隔五年之后,那小孩儿再来找我,我二话没说,就照着他信上的内容模仿笔迹,我没有办法……”
他忽然放声大哭:“我不写,他就要把我的右手砍下来。我知道他做得到嘛。”
风逸压着怒火,站在祁溶的身旁,喝道:“那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你写的信,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他们命丧万里之外,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知道嘛……知道嘛……”
周沉香将左手藏会袖中,抬手擦了擦眼泪,期期艾艾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道:“五年前,小人还为他写过一个字。”
祁溶重复道:“一个字?”
“对!就一个字!”
周沉香举起右手在空中比划:“准。”
“准什么?”
“不知道准什么嘛!”
周沉香又哭了起来:“那个字龙飞凤舞的,我很快就写完了,也没有看见折子上的内容。”
祁溶双眸微动:“你在折子上批了一个‘准’字?”
周沉香哭着点头:“对嘛对嘛。”
祁溶不笑也不怒,看了周沉香半晌,对风逸道:“你且送先生回去。”
“是!”
风逸这话应得像在发脾气。
待二人走远,祁溶起身走到屏风后面。
江锁放了笔,转过身,顺势坐在了桌上,面色如常,看着祁溶道:“他说的小孩儿,是刑戒。”
“看来这两笔债,章大人都有份。”
祁溶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锁:“还有一事,我尚有疑惑,五年前,章象升代任兵部侍郎,向朝廷申请五千兵马前去朔北城擒王,为何三万烬风军会尽葬红崖山?”
江锁想了想,推测道:“他只需将白松林带回祁都受审,剩余烬风军皆可按兵不动。莫不是羌狄也前来侵袭,烬风军腹背受敌?”
祁溶沉吟片刻,便摇了摇头:“当年白松林镇守朔北城,令羌狄闻风丧胆,敌军没有理由贸然行动,除非……”
江锁倏地抬头:“真正通敌的莫不是章象升?他们约好了时间、地点,一举将烬风军歼灭?”
祁溶的心里一片冰凉,紧紧握着江锁的手。
江锁的脑中也嗡嗡作响。
她做了五年的噩梦,梦里自己一次又一次溺死在血水里。
这伤口,是外敌的弯刀捅开的,是自己人握住了羌狄的弯刀,从里至外溃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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