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吐了两道，一道在船头，刚完，船的颠簸又让他滚到船尾，再吐一次，他已经全身湿透，但呕吐更是难过。这时斐来心中想的跟船老大一样，老天爷，赶快风平浪静吧。突然一声巨雷暴响，在这样开阔的天空下，把斐来的耳鸣一扫光，他现在差点耳聋，连着几个巨雷，雨就更大。这些事情在梁王埠的时候，可一点都没听他们提起，现在悔不当初已经来不及了。

斐来抓紧了船又吐了几口，肚子里面已没什么料了，吐出来的大部份是胃酸和口水，那样的振荡之下，好像全吐在自己身。他现在脑筋有些糊涂了，小船还在兴奋地跳动，再这样下去，可就有些抓不住。斐来还不会游水，不过他耳鸣头痛又呕吐，想不了那么多了。人在危难的时候，有时能急中生智，或者突然发出很大的潜能，斐来快不行了，这个时后，他开始产生幻觉，他看见了庄萱。

这个女孩儿不知怎么船的，这样危险的时刻，这人是要陪他一起死吗？那个庄萱到船来，姿态可完全不一样，她也全湿了，但一点都没想吐的意思，斐来一定是糊涂了，他在船尾抱着一根木头，好像听到这个女孩儿还在哼着歌，这怎有可能？那雷还在巨响。

庄萱立在船侧，也抓着一根木头，但她没昏，她一步一步地走向船尾，离斐来越来越近。斐来想叫她，一个波浪翻来打得他满脸，就什么话都喊不出来了。庄萱稳扎稳打，她一会儿抓着木头不动，等船稍稳，就向船尾机灵地靠一步。

就这样，小船虽极力甩动，也没能阻住庄萱，等她到了船尾，才发觉这地方有一个人。斐来此时死抱着木头，全身一蹋糊涂，庄萱就在眼前，他既痛苦又惊讶，不过庄萱没认出他来。她想，在这样天昏地暗的时刻，这地方竟还有一个活人在，真是奇了。

使命在身，这个风大雨大的时机绝好，不过也够危险，该要速战速决。因此，她荡了过来，一手拉着木头，另一手抓着斐来的脖子，他这时已是烂泥一般，任凭庄萱处置。这女孩儿手劲真是不差，就那么一甩，斐来就像个破布般掉在船板，庄萱左腿补一脚，斐来只觉身体一阵剧痛，庄萱不知踢到他哪里了？吃了这一记，他滚到了船侧，这脚够重，他想，怎么这个小鬼这么有力？他拼了命死抓住木头，庄萱却不再理他，蹲在船尾的木头间一番乱动，斐来真是糊涂了，这个小鬼在干什么？庄萱忙完又再立起，见斐来抓着木头喘气也不理会。

不知怎地，斐来看见她嘴里含着一把短刀，这女的又是慢慢靠向船侧，风雨不止，雷声隆隆，斐来使尽全力大喊，“庄萱！”她好像没有听到。庄萱既困难又灵活地到了船侧，手抓着短刀，又是一手扶船，接下来她干的事真把斐来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庄萱握刀的手狠狠几割，因为船尾的绳子也被割断了，那条缚住小船的粗绳一下子抽走不见。

于是这东西好像被赦免一般，陡然从暴徒变成绅士，但也就支撑了三个心跳而已，碰碰碰后，小船就成了一个酒鬼，摇摇晃晃地滑出两个船身，与别的船分开。风大雨大，小船被江浪摇了起来，这时的斐来已经全醒但也吓地没命，他再大吼一声，“庄萱！”这女孩儿现在才听到斐来的声音，奇了，这个船手还没掉进水里去，可见方才那脚太轻。又是一声庄萱，这时，她才发觉这个声音好像有些熟悉，不看便罢，等看清时庄萱吓地脑筋暂停，呼吸也停，想不到那滩泥竟是斐来！这时船正在最高处，不过也只停了一下，再下一刻，它就像个鸡蛋般地往下掉，斐来抵受不住这个恶心，终于昏了过去。

在最后一刻，他听到庄萱惊呼哥哥，剩下还记得的，就是他想，庄萱你给我记住，下次再遇到，我一定要重重地踢你一脚回来。

小船很快就沉了，不过其实不是被风吹翻的，而是庄萱在船尾的一番手脚，反正斐来也分不清。他一落水，醒了一下，吸到鼻子里的全是水，喝到肚子里的反而比较少，这种呛水的死法非常痛苦，庄萱拼死去拉他，他一点也不知道。

这一刻，斐来想赶快去看看他们，在山，最后一次，五个人一起围着吃饭的夜晚，包子哥当然很吵，葡萄妹子有人说话很高兴，斐来跟她说晚野外的怪声，月亮旁边飘来飘去的身形，三姊会管住不让他再讲，小妹妹晚睡不着会去缠她，南伯话反而不多，有四张嘴在吵的时候，他喜欢听。斐来取出笛子随便来个曲子，这东西小哥跟葡萄妹各有一根，是好久以前斐来砍竹子做的，为这东西，他还不小心切了手，流了不少血，不过他没让三姊知道。可想而知，自己做的笛子音不会太准，反正也没人听得出来，葡萄妹的笛子难得会取出来玩，小哥喜欢拿他的笛子打小虫，所以笛管里都是脏东西。

再过去一点，他看见更早的时候，那时山的蔘客更多一点，连胡屠户偶尔都会来碰运气，他们几个小孩子在一起，好像都没大人的影子，他最喜欢做的，就是爬树。有一棵好大的树，他怎么也玩不腻，大伙儿常在树枝里面捉迷藏，打来打去。

有一个很模糊的影像，好像那树还有蛇，不过只有斐来看到过，他不怕，但他担心别的小孩怕，所以他没说，因此他的玩伴都不知道怕。有一个老头儿，他有一点点印象，后来，这个人把他交给南伯，老头儿喊他飞儿。

再过去就更迷蒙了，那层雾浓地穿不过，于是斐来转身。自他下了山，去四海药铺，遇见朱百麦，再遇见孟子柯与梅姨，还有西门四郎的影子，梅姨踢翻西门四郎的那一刻非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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