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漫华少年时性格急躁，但也并非是不懂事的孩子，她鲜少与家里争吵。

她与父母产生过最大的矛盾，就是把她和路观海的关系告诉家里的时候。

爸爸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妈妈言辞刻薄的否定他们的关系，最后出来打圆场的，还是赖宏途。

“姐，消消气，漫漫都和那孩子约好了来家里吃饭，就见一面？”

“见什么见，难不成以后还真和他结婚？他家要把超市卖了付彩礼吗？”

“这才到哪啊，我和他在一起又不是为了彩礼！你们怎么这么庸俗，两个人在一起爱情才是最重要的。”

倪漫华是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从前一直生活在童话世界，父母让她吃穿不愁，让她以为钱并不会成为生活的难题，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婚姻，只要有爱情就够了。可如今他们的态度显然是在否定她的天真，他们终于肯让她加入成年人的世界了。

一向顺着倪漫华的爸爸，这下也不同意了，他断言倪漫华嫁到那样的人家只能吃苦，源源不断的压力会把他们的爱情击得粉碎。

妈妈更是气得口不择言，挖苦路观海说不定就是看上他们家的钱。小小年纪心机深重，否则怎么会高中一毕业就和倪漫华在一起，小孩子懂什么爱情。

倪漫华觉得委屈，把沙发上的抱枕扔到地上撒气：“你们就是势利，我交男朋友不交我喜欢的那要交什么样的？找个有钱的是吧？你们不如直接说要卖女儿好了。”

“我卖女儿？你值几个钱？你不还得是我们出嫁妆？哦对就你现在找的这个男朋友，我要只给你出点嫁妆，你连住都没地方住，跟他睡桥洞去吧你。”

“你少小看人，路观海有能力的很，他可以自己赚钱，他现在就能赚钱了。”

“好啊，那就等他赚到钱了再谈，现在，免谈。”

后来他们还争执了些什么，倪漫华其实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最后跑出去了，一个人在河边哭了很久。

夜里风很大，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不停在脸上拍打，有些被眼泪黏在脸上，有些被她吃进去了，这些不可控的外力，让倪漫华更加心烦意乱。

倪漫华是在将近一个小时后被赖宏途找到的，赖宏途把她带回去，吓唬她爸妈，说青春期的孩子敏感，要是一味刺激她否定她，万一她轻生怎么办。

倪漫华的父母最终因为被吓到，妥协了，他们答应见路观海一面，也答应暂时不插手让他们先谈着恋爱。

他们期待着有一天倪漫华能自己想清楚，主动和路观海分手。

后来路观海登门拜访，一家人在赖宏途的指导下，扮演着欢迎与和睦，路观海并不知道，就在前两天他们刚经历了一场语言的恶战。

倪漫华其实好多事情都没有告诉路观海，包括他们结婚前，家里也是经历了这样一场恶战，因为路观海提了想要结婚，倪漫华几乎是拿着刀架着自己脖子逼父母同意这桩婚事，然后再转头和路观海说：“我家人同意了，你别有心理负担，他们只要求你对我好，这年头谁在乎门当户对。”

其实他们很在乎，但倪漫华不想让路观海在乎。

往事历历在目，今年总算是不用面对这些了，但倪漫华好像并没有更轻松，反而觉得自己心里有一棵很大的石头堵在那里，不搬开，她就连呼吸都困难。

也许是因为这座城市有太多值得回忆的部分，比如倪漫华但凡出门，十有八九会经过的那家餐厅。

那家餐厅是2014年年初才开业的，装潢很新，菜的价格也有些贵。当时倪漫华一直想去吃，她本是和詹萍约好的饭局，但在詹萍赴约之前，把这件事先告诉了路观海。

倪漫华和路观海在一起一周年的时候，路观海定了那家餐厅的晚餐，倪漫华赴约的时候揶揄路观海：“刚到手的家教费，你就要挥霍了？小路啊，你这个思想不行啊。”

路观海宠溺的看着她耍宝：“也不看我是为了谁挥霍，我听说那你想吃这家的菜，就带你尝尝。”

“我想吃什么你都会带我吃吗？如果我选了更贵的呢？”

“那也吃，只要我还付得起，我们家漫漫想什么就要有什么。”

时间到底改变了什么呢？倪漫华经常问自己，时间啊，好像改变了她的生活，改变了她的梦想，改变了路观海对她的宠爱，改变了她对爱情最后的期待。

但时间好像也没改变什么，她还记得艺考时，她和路观海单独待在那个酒店里，跨向了新的一年。当时路观海说，其实人不是被改变了，而是复杂了。

是啊，他们已经复杂的，在一堆时光沉淀的垃圾里，找不到那些宝贵的东西了。

倪漫华不知道自己是不死心，还是太多情，在原本她和路观海在一起一周年的日子里，她还是走进了那家餐厅。熟悉的装潢，熟悉的牌匾，甚至连门口接待的服务员的脸，都让她有一点印象。

晚上六点，是吃饭的高峰期，服务员说里面还有位置，但是她想要的那32号桌，已经有客人了。

倪漫华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那我再等等，如果那个位置空出来了，麻烦你通知我。”

服务员鞠着躬说：“好呢，那边是等位区，麻烦您先去坐一会，我给您倒杯水。”

餐厅里其实还空了几张桌子，后来的客人都坐进去了，等位区只有倪漫华一个人。

看着身侧空空的几张小沙发，倪漫华有点无聊，她不知道干些什么，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起了水。

柠檬水，干柠檬片泡出来的的味道有一些酸苦。

这时角落里的某一桌客人突然唱起了歌，生日歌，倪漫华偏头看去，带着生日帽的女生刚好坐在她能看得见的位置，满脸的幸福。

倪漫华今天也过生日，中午詹萍到家里来吃饭了，阿姨做了很多菜，爸爸也推了工作回来，他们一起切生日蛋糕，吹蜡烛，唱生日歌。

倪漫华看不见自己的脸，那会她也这样幸福吗？

可为什么心里那块石头越来越重，不能言说的寂寞，让她在喧闹的人群中有些无措。

水喝多了，倪漫华想上厕所，她拦下从身边经过的服务员，问了问洗手间的位置，就站起来，朝餐厅对面的尽头处走去。

去洗手间要穿过整个餐厅，倪漫华坐在门口，所以从卡座旁边的道路走过去最方便，她脚步匆匆，原不打算在半路驻足的。

可偏偏32号餐桌上，坐着那么一个她熟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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