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已经不忍心再看。
当狄仁杰告诉自己,在被捕的瞬间,所有青衫会的高层集体自杀的时候,他只觉得难以相信。
无法理解,乌有公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让人为之效死。
可现在,他才发现:让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不是财富和权力,更不是恐惧和威胁,而是……仇恨!
失去一切之后的仇恨!
这个世界上,除了爱和恨之外,还能有什么东西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呢?
可偏偏爱却如此稀薄。
唯有恨,却从无吝啬,延绵不绝。
最终,缔造这一切……
“收手吧,卢公,我求你。”
荀青哽咽着哀求,狼狈叩首:“一切都还来得及,你可以成为坊主,让大家安居乐业。乌有公的身份将会是永远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的,李白……李白也不会说出去的,对吧?”
他慌乱的回头,向着身后看来。
眼神充满期冀。
无声哀求。
沉默里,李白垂下眼眸,无法面对他的表情。
“不可能的,荀青。”
李白轻声呢喃,摇头:“道玄……不,乌有公他,是绝不会收手的。”
太多的仇恨了。
太多的痛苦。
不论你如何哀求,他也绝对不会停下。
所以,不要再流泪了,荀青,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只是将你当做工具!
利用李白和荀青,去铲除没有价值的季献,有利用自己的遇刺,将他们拖入泥潭里,当做棋子,毫不顾惜的牺牲和利用。
他早已经不是荀青所信赖和敬仰的老人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是过……
“你应该仔细考虑一下,李白。”
卢道玄看向了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年轻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具备才华的人,你应该能够理解我才对。
一个混乱的,被贵族机关师掌控和垄断的世界,还有一个自由的,万物有序运转的长安。你要作出选择。
长安,应该是所有人的长安!”
他伸手,诚挚的邀请:“你应该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人。”
李白没有回答。
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那个傲慢又冷酷的老人,就好像,看到在他身后看到了那个属于乌有公的庞大阴影。宛如蜘蛛一样,张开八足,冷酷的编制着属于自己的丝线,布下一层层的罗网。
最后,覆盖一切,令所有的东西都顺随着他的心意而运转。
那些所谓的和谐有序,不过是都是被蛛丝所拉扯的玩具而已!
“对不起,我对去当别人的傀儡没有兴趣。”
李白闭上眼睛,斩去了最后的犹豫和怜悯。
就像是曾经他对鹿角所说的那样:
“——乌有公,你已经是我的敌人了!”
荀青沉默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最后,站在了李白的身旁。
再没有说话。
这就是他们的选择。
“真是,冥顽不灵。”
卢道玄失望的叹息:“你们自以为在主持正义,想要战胜恶人,可是你们却从来没想过,自己所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他说,“正义是我们才对!”
那一瞬间,李白拔剑。
涌动的青色剑气撕裂了这寂静的空气,将充斥在黑暗里的阴谋和怨恨斩碎,向着卢道玄,刺出!
崩!
斜刺里,一柄长剑伸出,阻拦。
“哎呀,好险好险。”
姬仙客一脸后怕的感慨:“只是出去了一小会儿,老板就被人拔剑指着脖子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大家的神情都这么可怕。”
他回头,看向卢道玄:“你不是说会跟他们好好谈谈的么?”
“该说的,都说完了。”
卢道玄漠然的收回视线,说:“杀了他们。”
“真麻烦啊,刚刚从地下跑回来,就要来跟这种强敌对决,我难道就没有休息时间吗。”
姬仙客无奈的抱怨,看向眼前的少年:“要不你还是投降吧,李白小哥,老板他人还是挺好说话的,我帮你求情怎么样?”
“怎么,不喝酒了?”
李白嗤笑,剑刃前压:“真没想到,堂堂长安第一剑客,竟然是乌有公的走狗。”
“没办法,人活在世上,总会或多或少欠一点人情。”姬仙客轻叹:“只不过,我欠的有点多……”
凄啸迸发。
只是瞬间,姬仙客将李白的防御击溃,突进,已经近在咫尺。就在狭窄的一步之间,两人针锋相对,几乎看不见剑刃的模样,只有空气中不断迸发的高亢鸣叫,还有重重叠叠的虚影,乃至延绵到一处几乎难以分辨的钢铁碰撞声。
忽然间,姬仙客一笑,后退了一步。
剑锋调转,指向了荀青的方向。
李白骤然色变,挡住这必杀的一剑,扯住荀青的领子,转身就走。
荀青失魂落魄的跟在后面,踉踉跄跄,只是,在被扯出大厅时,依旧回头,看着卢道玄的方向。
想要听他再说点什么。
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话。
只是冷漠。
“到这里为止吧,李白小哥。”
姬仙客后发先至,踩着翘起的屋檐,向下俯瞰,“丢掉累赘的话,说不定还能逃走呢。”
“就凭你?”
李白摇头:“还不配。”
“哦吼?真是让人兴奋,这就是谪仙的风骨吗?”
姬仙客咧嘴,往日总是荡漾着醉意的眼瞳中浮现狰狞:“那就请你多多指点吧!”
瞬息间,利刃从天而降。
李白暴退,却并没有还击,而是扯起了荀青的领子,骤然怒吼。荀青的身体被李白拖曳着,竟然飞空而起,划过一道弧形之后,脱手而出。
抛向了大门。
荀青狼狈的落地,抬头,想要呼喊李白,可是却看到李白回头,朝着他呐喊:“走啊!”
他愣了一下,只感觉眼前一热,想要说的话全都哽在喉咙里。
倘若不是他,李白大可来去自如。
从来拖后腿的都只是自己……
在觉悟了这一现实之后,他再没有说话,抬起手擦去眼角的泪痕,转身向外狂奔。必须离开这里,让李白再无后顾之忧。
然后去找大理寺,找狄仁杰……
然后……然后……
他握紧拳头。
然后,将卢公,绳之以法!
他快步冲向了大门,扑向那一片漆黑的夜色。可黑暗里,却骤然有低沉的闷响迸发,狂风扑面而来。
一柄似曾相识的沉重大剑劈斩在他的脚下的大地。
最接近时,距离他的面孔,只差一分。
黑暗中,那个把守在大门前面的门卫,依旧忠实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黝黑的皮肤,满头编制成络的奇异怪发。
还有那一张木讷又迟钝的面孔。
——昆仑磨勒!
“对不起。”
磨勒垂下眼眸,“这都是乌有公的命令。”
“……连你也是乌有公的走狗么!”
荀青瞪大眼睛,悲愤质问:“程咬金他知道么?他那么信任你!”
“程老爷对我很好,收留我这个不知根底的昆仑人,没有把我当做打手,还给了我苗圃,让我能够继续种花,是我对不起他……”
昆仑磨勒扶着沉重的剑刃,低声说:“我原本,是有一家花店的,就在安乐坊……那时候,一切都不像是现在这样。”
他想了一下,轻声说:“可后来,我什么都没有了。”
荀青沉默。
“我被人当成了奴隶,卖来卖去,是乌有公救了我。我没什么能回报他的东西,只有这一把剑。”
昆仑磨勒说,“对不起。”
沉默的剑士再度举起重剑,对准了自己的敌人。
哪怕自己的敌人手无寸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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