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山阴。
天已放晴,阳光洒落大地,让厚厚的积雪更加晶莹,甚至有些刺眼。
百姓们已经出门了,毕竟雪再大,这日子也要过,该上街做买卖的,给各大商户送货的,前俩日还是挺辛苦,要在雪里头趟着,但眼下山阴城里,雪都已经被堆在街角了,路上还是平坦好走的。
虽然这次的雪大了些,但从下雪那日开始,官府的衙役们就在街上清理了,听说几个世族大家,都出了钱,给大家发了补贴,并且派出家丁们帮忙,而老百姓们也都是逮着个雪小些的时候,便会出门去扫扫家里门前的雪。
到的如今,出了孩子们还在那些堆好了的雪地里打滚儿玩耍,大人们已经是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只不过,茶余饭后,总会有点儿新鲜事儿。
开始的时候,几乎人人都在抱怨这场大雪,不过这俩天就变了,大家更关心的是北方宣城的情况,尤其是在王家夫人郗璿下令拿了两个小世族之后,整个山阴城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凝重了。
这几日里,虽然街上道路畅通,却看不见平日里出门浪荡的公子哥儿们,也不见那些大家闺秀们穿行在衣裳,布料和首饰店。
整个山阴城,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好像没有世族了一样。
大家都有个猜测,应该是最近王羲之大人远赴宣城,生死未卜,导致郗璿夫人心情不好,找人撒气,于是这些世族大家,都活的小心翼翼了,毕竟,以夫人的身份,也不至于拿老百姓撒气不是?
但就算这样,大家也都相当小心,谁知道王家人最近脾气有多大呢,郗璿夫人自持身份,不会为难大家,别人呢?
总之,小心没坏处,别在人家生气的时候,去触霉头。
于是,山阴城难得的安静和谐。
不过大家都不知道的是,郗璿并没有心情不好,反而是在家里,笑呵呵地翻看着故事书,时不时还要发表一下意见,批评一下这些故事的浅薄,还有插画的粗略。
而坐在她对面,中间隔了一个小桌子的阮容,手里拿着针线,正在努力织着一件小衣服,只不过她虽然挺努力,聚精会神,相当认真,手里那小衣裳却惨不忍睹,两只袖子一长一短也就罢了,就连下摆,都是歪着的。
越是编织着,阮容越是鼓起脸,很不爽的样子,把衣裳拿在手里看了看,愤愤出声:“你家这些料子就不行!织出来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郗璿冷眼旁观,目光越过桌上的一叠书,还有那些堆的烂七八糟的绸缎布匹,叹了口气,“阮大小姐,你都这把岁数了,干嘛还要跟自己过不去?我家库房都要被你祸祸没了,这是我给以后大孙子准备的缎子,从建康托人要来的,你就这么毁了?”
“什么叫毁了?我不也是给令姜以后的孩子准备?”阮容一瞪眼,丝毫不落下风,“你这人怎地如此偏心,大儿子的孩子有准备,二儿子的就没有?”
“谁说没有了,”郗璿很无奈地把桌上清理出一个小空,把书放下,说道:“我这桌子用了几十年,连我夫君都不会这么胡乱堆东西,你可倒好,就差给我拆了。”
“拆了怎么了!”阮容毫不示弱,“谁叫你把我扣在这里,连个好缎子都不给,我想给未来的外孙织件衣裳都不行!”
“你就放过孩子们吧,”郗璿叹了口气,“你活到这个岁数,别说衣裳了,你自己织过一块帕子没?”
“没!怎么了!”阮容理直气壮。
“没事儿,你继续,这些料子我都送你了,还不成吗?”郗璿着实是没了脾气,这位人质,实在是缺乏人质的自觉,自从来了以后,就变了副面孔。
大概是这些年在谢家待得郁闷吧,阮容在自己闺蜜这里,就好像回到了那个十七八的少女时期,过得叫一个恣意昂扬,潇洒爽气。
整天好吃懒做得令人发指就算了,还带着孩子们一起,甚至连何仪都没躲开她,被她强拉着逛街,郗璿也不好真的禁足于她,便只能由着她去,这下子好了,阮容连谢家的护卫丫鬟都不用了,俨然一副王家主子的派头。
至于何仪,本来以为是去陪同的,谁想到是去伺候的,偏生这丫头还是个实心的,就这样从一个负责看东西的小娘子,变成了一个采买丫头。
从那以后,何仪看见阮容就要绕道走,至于家里几个孩子,就更别提了,以前读书写字,理由都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虽然不见得他们愿意听,但多少还是在坚持,如今阮容理直气壮地要求大家给她作画写诗,理由相当直白,就是为了她。
于是,孩子们痛苦不已,整个王家都乌烟瘴气,郗璿无奈之下,只能把她待在自己身边,于是乎,库房又遭了灾。
谁知道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阮容夫人,是发的什么神经,突然就对织衣裳感兴趣起来,还自觉聪明,不要人教,一匹布一匹布,就这么报废了。
“你这些年,从来就不喜欢这些琐事,而且,就算是改了性子,干嘛不在自己家里织?”郗璿叹了口气。
“以前不喜欢,现在觉得能给孩子们做点事儿,也是很好的,而且,我怎么在家织?”阮容慢条斯理地回答,“家里做这些事儿,要是给孩子们看见了,岂不是被他们笑话?”
“我就不会笑话你了?”郗璿撇撇嘴。
“呵呵,你爱笑不笑,我还管你那些?”阮容很自然地回答,往后头的软垫上一靠,悠闲自得,“你别说,我还真挺喜欢你这儿的,以前不好意思久待,这下好了,就当给自己也休沐几日。”
“休沐?”郗璿冷笑,“您什么时候忙碌过?”
阮容眉头一挑,正要反唇相讥,就瞧见外头一个丫鬟走来,坐了起来,只见丫鬟行了礼之后说道:“夫人,谢家姑娘来了。”
“瞧见没?我闺女心疼我,知道我在你这儿吃不好穿不暖,还懂得来看望我了,以后成亲了,也要经常回去看我才行,两家离得又不远。”阮容笑眯眯地开口。
“我知道了,”郗璿无奈地吩咐丫鬟去请进来,说道:“从你来了,你就变着法儿让丫鬟去给家里说,自己受苦了,害的孩子们这么冷的天,每天都要跑过来孝敬,还好意思说呢,令姜是不忍心弟弟妹妹们受罪,这才过来的,还有,嫁到我家里,那就是我王家的人,凭什么回去看你?”
“不回去?无所谓啊,”阮容笑眯眯地回答,“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罢了,她被你扣下不能回去,我自己过来。”
白了她一眼,郗璿无可奈何,只能吩咐着给谢道韫准备茶水点心。突然就觉得,王家如今不像是王家,反倒像是谢家的会客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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