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拉开,瑛国公馆里灯火辉煌,受邀前来的宾客越来越多,都聚集在大厅里,或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或品尝着自助美食。
汤皖与菊长坐在一处不显眼的沙发,倒是没有引来过多的关注,不过也还是有一些人将目光抛向了这里。
这一场聚会对于菊长来说,简直就是饕鬄盛宴,眼光肆无忌惮的在身着靓丽礼服的外国贵妇们身挨个扫过,这种迥然不同的异域风情,让菊长在心里大呼过瘾,心驰神往。
反观,汤皖则是完全没有兴趣,只是靠在沙发闭目养神,不时的端起果汁轻轻抿一口。
这类聚会实际还有一个功能就是缔结人际关系,尤其是像今天这类高端聚会,出席的基本都是大人物,简直就是巴结高枝,攀龙附凤的绝佳机会。
汤皖自然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也不觉得洋人高人一等,百年后的灵魂使得汤皖在面对任何洋人的时候,都坦然相对,怡然不惧。
而菊长就更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他来参加聚会的目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打算从洋人堆里捞个洋妞回去当老婆。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比如刚走进来的两个人,一个是康师,一个是普益。
康师脸挂着熟练的谄媚的笑,此刻正与瑛国公使朱尔典热烈攀谈着,普益则随在其身后,目露精光,像是提着钱袋子一般。
这俩人一进来,就被菊长注意到了,随后轻轻的推了推汤皖的大腿,窃窃道:
“快看看,遇到老熟人了!”
“谁?”汤皖睁开眼,随着菊长目光的方向,一眼就看到了康师,也看出了康师的意图,随即好笑道:
“我华夏这么大的地方,就没有一块土地能容纳康师的笑,可惜!可惜!”
“哼!”菊长冷声道,目光变瞥向了康师,不屑一顾道:“软骨头,最好别栽到劳资手里!”
提到了软骨头,汤皖就不由得想到了张之维,也懒得去与康师打招呼,反正次闹得不愉快,便问道:
“那个张之维,现在怎么样啦?”
“嘿嘿!”菊长龇着嘴,从康师那边收回了目光,想起了那帮人,忍着笑轻声说道:“劳资让他们站着,就绝不敢坐着,乖得很,天天在洗衣服,缝补军装,空了就织织布!”
“啊?”汤皖愕然,让一帮拿笔杆子的去干这些活,也真亏菊长想得到,不由得低头偷笑,忙问道:“那他们能干的下来么?”
“怎么干不下来?”菊长当即就反问道,然后喝一口果汁,轻描淡写道:“不干活就没吃的,你说能不能干的下来?”
“去你那里面喝茶,免费饭也不管?”汤皖纳闷道。
“来劳资这里是来喝茶的,不是当菩萨供着的,管饭?想什么呢?”菊长掩着嘴,冷言冷语道,生怕别人听见了。
汤皖由此想到,这不就是后世的劳动改造么,然后自动脑补逛八大胡同的那帮人,天天当大爷惯了,突然开始洗衣服,缝补军装的画面,就乐呵的收不住笑。
菊长和汤皖俩人偷着乐,浑然不觉有人在靠近,直到听到了一声“咳咳”声响,俩人才回过头来。
辜教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低头行礼后,正在示意手中举着的一杯鸡尾酒,意思是喝一杯。
汤皖立刻站起身来,回礼后,碰了个杯,然后喝一口后,伸手示意辜教授坐,并感谢道:
“适才在大门口,感谢辜教授出手相助!”
“客气!”辜教授随口道,手抹了一下身后的辫子坐下后,意味深明的看向了汤皖,说道:
“我非相助于你,我相助的乃是我华夏人。”
“辜教授高义。”汤皖闻言,立马就知道了辜教授的意思,其乃是为了华夏人的脸面,即使适才受辱的不是汤皖,换做其他人,辜教授也会那样做。
辜教授坐的位置正面对着大厅,此时正饶有兴致的看向了某个方向,汤皖顺着辜教授的目光看去,便看到康师还在那里献笑,只不过对象不是瑛国公使,而是换了一个洋人。
“不知皖之先生,对此有何感想啊?”辜教授突然严声问道。
“哈哈!!”汤皖呵呵一笑,自然知道辜教授问的是什么,深吸一口气,不以为然道:“有人喜欢站着,有人喜欢坐着,还有人喜欢跪着,不知辜教授喜欢哪样?”
“自然是站着!”辜教授铿锵有力的答道,随即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傲然道:“只要膝盖还在,那就得站着!”
“说得好!”汤皖微笑着,举起杯子,尊敬道:“我也亦然,这一杯敬膝盖还在!”
“哈哈.....好,膝盖还在!”辜教授也欣然的举起杯,“蹭”的碰过杯后,俩人同时轻轻抿一口。
辜教授从坐在这里开始,凭空而来的一股子自信,仿佛是天生的,这是汤皖第一次面对面的与辜教授近距离接触。
说实话,汤皖都有些被辜教授的自信感染到了,单是从所有的人见到辜教授后,都会低头行礼,就能看出辜教授在洋人心中的崇高地位。
辜教授似乎是看出了汤皖心境的变化,问道:
“皖之先生可是疑惑,他们为何要向我行礼?”
“还请辜教授释惑?”汤皖说道。
“自信!”辜教授漠然的看向前方,怕汤皖没能理解透,又说道:“我说的自信,不是自大,也不是膨胀,而是文化自信!”
“文化自信?”汤皖大概能理解,却还是存在许多疑惑,试探着答道:“可是传统文化?”
“对,也不对!准确的说是整个华夏数千年文化,这就是我的底气。”辜教授异常自豪的说道。
这倒是便于汤皖更好的理解一些,但可惜的是,不论是现在,还是百年后,文化自信好像始终都没有形成一种潮流。
甚至,有些人还会以炫耀外国文化为荣,贬低华夏文化来凸显外国文化的高贵,形成了谄媚的心理,这便是崇洋媚外。
举个例了,后世的有些人认为西餐就代表了健康,营养,而中餐则是油腻,不健康。
殊不知,多元文化融合后的华夏文明,延续至今而繁衍出的八大菜系,个个菜系都有绝活,无论从精致,营养还是美味等方面,都不比西餐差,甚至某些方面只比西餐好。
要是单论及中餐的菜品之多,花样之多,甚至可以媲美全世界,因此,全世界最会吃的,毋庸置疑是华夏人。
汤皖把脑中的中西方饮食文化差异一一列举,详细的与辜教授讨论后,深有感触的说道:“辜教授之言,我很认同,也能感同深受!”
辜教授难得遇到个能说话的人,而且还是在这文化自信方面,不禁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
“我始终认为华夏文化位列世界第一等,因此,我终生致力于发扬华夏文化,你可知我为何如此做?”
“因为同时期其他文明都已经断代,唯我华夏一脉依旧流传至今。”汤皖想了想说道。
“不错,这便是我华夏文化高人一等之处,由此推论到当前,国家贫弱,外敌环伺,诸多方面落后于列强,唯有文化一途依旧值得称道。”
“华夏民族之于国家组成,而华夏文化之于华夏民族则为脊梁之用,只要华夏文化依旧昌盛,那么国家总会有站起来的一天;相反一旦华夏文化不昌盛,那么国家便会就此一蹶不振。”
辜教授以的一番话令汤皖受益匪浅,同时也解释了辜教授一直致力于发扬华夏文化的初衷,其目的也是为了强国,不过是路径不一。
汤皖顺着辜教授的话,一路联想下去,突然被一个问题横在心尖,忙问道:
“华夏人的精神是不是华夏文化的一部分?”
“当然!”辜教授肯定道。
汤皖脑中蓦的出现了一幅画面:天大雪飘扬,寒风凛冽刺骨,一只只兔子趴在雪窝里,饿了抓一把炒面,渴了塞一把雪放进嘴里。
他们在用年轻的生命与风雪作斗争,在心里高呼呐喊:“冰雪啊!我决不屈服于你,哪怕是冻死,我也要高傲的耸立在我的阵地。”
不屈服与冰雪,不畏惧于强敌,便是华夏人的精神的最好写照,并且正是由于这种精神,才使得一个从建国之初贫弱至极的国家,经过短短不到100年时间的发展,就一跃成为世界性强国。
所以,辜教授救国之路的方向是对的,只是方法用的不对,这也更加让汤皖坚定了早已确定的那一条路。
“辜教授,高瞻远瞩,佩服!”汤皖站起身来,郑重行礼道。
“坐!不必如此!”辜教授往下压压手,不在意说道,本来还想与汤皖接着聊一会,哪知楼有人找。
于是,辜教授只好站起身来,端着杯子,笑着辞别道:“你们慢慢聊,我先去楼会一会!”
“慢走!”汤皖回礼道。
辜教授与汤皖聊的内容,听的菊长一头的雾水,待辜教授一走后,早就满肚子疑问的菊长立马凑到汤皖耳边,问道:
“劳资问你,刚说的文化,精神,是什么意思?”
汤皖不禁斜眼看向菊长,疑问道:
“你还对这个感兴趣?”
“日踏马的,每一句话劳资都能听懂,连在一块,劳资就迷糊了,真他娘的奇怪。”菊长压低声音,郁闷道。
汤皖被菊长憨憨的模样逗得发笑,想着要是给菊长讲华夏文化,非一时半会能讲的明白,而且这个场合也不适合,于是,认真的说道:
“你要是真想弄明白,改天寻个时间,我单独讲给你听,在这里长篇大论的惹人眼!”
菊长一听要长篇大论,立刻就没了兴趣,赶紧摇摇头道:
“那算了,劳资还想清闲点!”
不知不觉间,大厅里休息区多了不少人,男的女的都有,皆是在一起聊着天,只是眼睛不时的看向楼梯的位置。
突然间,大厅里的音乐停了,没过一会儿,从楼梯口呼啦啦的出来了不少人,皆穿着正装,走向大厅中央。
这些人都是西方各国的公使,其中还有一个华夏人,联合进行了一顿简短的发言。
大致的意思是,新的一年即将过去,预祝来年的生活工作美满顺利等,然后就是宣布晚的聚会正式开始。
联合发言一结束,现场立刻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待不绝于耳的掌声一结束,大厅里又飘荡起了舒缓的古典音乐。
这一刻,偌大的大厅里,气氛马随之一变,开始变得火热,打扮靓丽的贵妇们提着晚礼服,在绅士们的搀扶下,开始走向大厅中央,跳起了舞。
一对接着一对,在中间的空地,移来移去,汤皖倒是看的颇有趣味,而菊长则是嗤之以鼻,随即浑身一激灵,小声提醒道:
“他来了!”
“谁?”汤皖看向菊长,迷惑道。
“徐树铮!”菊长语气变得沉重,“别和他起矛盾!”
汤皖心里寻思着自己与徐树铮八竿子打不着,能起什么矛盾,正在思索间,却是被菊长拉着站起来。
“老徐,老大咋就派你来了?”菊长笑着扯皮道,然后转向汤皖,开始介绍道:“这是我老乡,说来你认识,汤皖,北大教授,我今天跟着他来的。”
“你好!”汤皖微微点头,打招呼道。
徐树铮早就听说过汤皖的名字,这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番,面色儒雅,倒是像个读书人,回礼道:
“你好,皖之先生,久仰大名!”
随后转头,不屑的看向菊长,没好气道:“你个刘老五,打扮的人模狗样,丢人现眼来了?”
“劳资来见见世面,不行么?”菊长嘻嘻哈哈道。
整个大厅里,华夏人就那么几个,辜汤生和各国公使坐在一起聊着天,康师则是带着普益四处杆着找人聊天。
余下的,就只有汤皖和菊长,而徐树铮和菊长又是同一个阵营,俩人算是老相识了,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来了。
徐树铮之前和国抿党大佬孙洪伊互掐,惹得天怒人怨,迫于舆论,被解除了启瑞办公室第一秘书长职务。
表面职务被解除,实则依旧在衙门里横着走,今天被启瑞委派前来参加聚会,至于为什么没有派外教部汪总长前来,值得耐人寻味。
徐树铮坐下后,招收向侍者要了一杯鸡尾酒,又和菊长扯了一番后,突然冲着汤皖说道:
“皖之先生也是徽州人,以后当多多往来。”
汤皖立刻就明白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是想借着老乡的关系,试探一番,哪里是真的想多多往来,随即委婉拒绝道:
“那好啊,有空可以多聊聊文学著作,其他的我也不擅长。”
只一句话就不动声色,清晰的传达出来意思,徐树铮立刻心领神会,嗤笑一声,随即撇下汤皖,转而继续和菊长说着话。
自知无趣,又不想参与这俩人聊天的汤皖,只好四处看看,打发时间。
在看向楼梯的时候,正巧看到马克和约瑟行色匆匆的向跟前走来,行了礼后,凑到汤皖的耳边,神秘兮兮的说道:
“先生,刚收到消息,皒国的拉斯普京被暗杀了!”
“嗯?”汤皖眉头一皱,顿觉得事情不简单,因为之前做过这方面的资料,拉斯普京应该是在这个月的30号被暗杀才对。
拉斯普京原本是一个跳大神的,掌握了皒国的军政大权,再加皒国欧战中的接连失利,被得国人揍的鼻青脸肿,导致国内的矛盾即将爆发。
眼看着国内起义军就要开始动手,保皇党为了缓解局势,进行了“清君侧”行动,实际“拉斯普京”不过是个背锅侠罢了!
莫名其妙的提前了好几天,倒是让汤皖愣了一下,不过随后一想,提前几天被暗杀,问题好像也不大。
“好!我知道了!”汤皖点点头,谢谢道。
马克见汤皖已经知道,自知现在不是请教皒国局势的时候,却又凑到了汤皖的耳边,接着说道:
“先生,已经和曰本方面沟通过了,他们晚不会再来烦你了!”
汤皖自然知道瑛国人担心什么,不过就是怕自己和曰本人再起冲突,搞得大家面不好看,尤其今年是瑛国公馆承办。
不过心里却是莫名的生出了一股失落感,就怕曰本人不来找麻烦,否则定要曰本人好看,不过这些却是无从道出,只好致谢道:
“谢谢贵公馆好意!”
“先生,您是我们邀请的贵宾,这是我们的义务。”马克笑道,随即第三次凑到汤皖的耳边,轻轻说道:
“先生,我能这几天单独请教您一下么?”
“没问题,提前和我说一下!”汤皖应道,不过是想听汤皖分析皒国局势罢了,刚好汤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当马克和约瑟毕恭毕敬的来找汤皖的时候,徐树铮和菊长就已经停下了讲话,菊长早就习以为常了,而徐树铮在心里却是默默的把汤皖往提升了一个等级。
等到马克和约瑟离开后,徐树铮举起杯子,朝着汤皖示意,意思是喝一杯。
汤皖有些不解,不过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不能扫了面,于是,抬起杯子轻抿一口。
“皖之先生,与瑛国人关系不错嘛?”徐树铮贴着笑脸问道。
“哦!那是我的两个学生!”汤皖随意答道。
“能当瑛国人的老师,足以说明皖之先生之高才,实乃为我国争光。”徐树铮突然开始捧场。
这让汤皖极为不适应,随即手指向辜教授的方向,说道:“似辜教授这般,与各国公使谈笑风生,才是为国争光,至于我,不值一提。”
汤皖极力的推辞着,见徐树铮还要接着客套,立刻假借尿急,遁去了,实则乃是不想与徐树铮有过多的交集。
在侍者的指引下,汤皖去了厕所,顺便了个小号,出来后,洗了洗手,走回大厅时,发现徐树铮还在,一时踌躇不前,感到难办。
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中英泰晤士报》的主编杰克马,正在一个人正坐在楼梯下面的长椅,身影落寞,喝着闷酒。
汤皖顿时心里有了主意,走了过去,熟络道:
“老马,怎么一个人喝酒呢?”
杰克马一看是汤皖,立刻往边腾个空,示意坐下,又向侍者要了一杯酒递给了汤皖,不过在汤皖注意到,杰克马的脸色很是不对劲。
“你怎么了?”汤皖问道。
杰克马想着汤皖也是华夏人,而导致自己如此失落的原因也正是因为一个华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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