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集一转身,向杨坚拱手道:“这些书籍的推广,虽会衍生大批糟粕之作,但定然有很多经得起岁月考验的精华,而这些精华,恰好是饱学之士著书立言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宝贵经验。故而臣以为在百姓理解先贤之学方面,朝廷只需善加引导即可,而非简单粗暴的遏制、扼杀。”
“卫王所言甚是!”吏部尚书牛弘叹了一口气,站出来说道:“老夫一生钻研经学,世人皆尊老夫为经学大师,然而越是精研,越能感觉先贤之学与当下世态颇有出入,老夫一直以为是自身所学未精,今天卫王一番话却令老夫豁然开朗。方知并非是先贤之学不对,也非老夫悟性不足,实乃时势、时事不同以往了。以几百年前之学来治理当今之世、解决当今之惑,自然是谬以千里了。”
说完,牛弘向杨坚抱拳一礼:“圣人,臣以为卫王所言有理,朝廷是该疏导民间书籍、也该顺势印制精准书籍,若是凶残镇压,我朝必将落下酷似焚书坑儒的千古恶名。”
“老臣亦附议!”杨素对着杨坚拱手笑道:“原以为卫王专精兵事,擅长赋诗作文,今日方知卫王在学问之上,也有我等未有之眼光。老臣佩服万分。”
崔仲方、郑善愿、王隆等人面色变得十分难看,牛弘也就罢了,他不仅与杨坚、杨广交厚,而且更是维护皇权的帝党,此时为杨集说话也不难理解,但杨素站队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杨素虽是用兵宗师,而非大儒,不过他却是一个精通百家的全才,在士林中的声望并不低,他身后还有大批生人自命清高、桀骜不驯的诗人,这些人在政事上是没什么建树,但是他们在士林之中影响力极高,若是都跳出来支持杨集,日后他们就算反应过来,也无力扭改局势。
郑善愿有些不忿的向杨集说道:“卫王,照你这么来说,岂不是说明贩夫走卒也能和我们争辩?如此我等尊严何在?”
“本王之前说过‘理越辩越明,道越论越清’,孔圣人也在推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推崇‘不耻下问’,怎么到你这就不行了呢?”
杨集气极而笑:“难道就因为怕别人超越你,便要以暴力方式将之镇压?你这种思想与焚书坑儒之举有何区别?朝廷真若逆大势而禁书,岂非令圣人和满朝公卿担上阻碍时代进步的千古恶名?岂非令子孙以我等为耻?你于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对后世子孙?”
从来只有说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杨集“如何面对后世子孙”之说,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到,然而好像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能在此处议政的满朝公卿,皆是大隋最杰出之人,何惧他人超越?而满朝公卿的子弟,自小就能享受到最好的教育,何惧平民子弟?要是子弟们还争不过平民子弟,那么满朝公卿不能指望这种子弟兴旺家族、朝廷也不能指望这种人能够好好的治理天下。”
杨集继续向郑善愿说道:“莘达公(郑译)‘生于忧患’,在忧患中学到了一身才学,而你们众多兄弟‘生于安乐’之中,却没有一人达到莘达公的高度。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若是没有面对竞争、面对忧患的勇气,会一代不如一代,最终会走向孟子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路。所以本王建议郑博士:你与其在这里担心书籍流通、与其在这里怂恿朝廷干出禁书焚书这种恶行,还不如想着如何教好自家子弟。”
郑善愿无言以对,只好无奈退下。
杨集向杨坚一礼,躬身道:“圣人臣以为活字印刷术、油墨、书籍的出现,对于世家子弟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只是一种压力而已,促使他们在危机中努力学习,争取做一个于家于国都有用的栋梁之才,这种竞争精神如果代代相传,国、家才能一代强过一代、而不是一代不如一代。面临这种席卷天下的大势,朝廷要做的,顶多只是扶正而非压制。”
“卫王所言甚善。”杨坚点了点头,向诸臣说道:“朕也不愿留下千古骂名,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崔仲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扭头对张瑾使了一个眼色。
张瑾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出列道:“圣人,臣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臣担心百姓有了学问,就会不加收敛。近日各州各县频频传来小股贼寇集中作乱的消息,若长此以往,不加镇压,臣担心我大隋天下再生波折。”
杨坚闻言,心头顿时剧烈狂跳,头颅也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
张瑾所说的小股贼寇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如果真有,他怎么可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完全就是张瑾眼见到山东士族辩不过杨集,索性图穷匕见,直接对他进行赤/裸/裸的威胁。
但他言下之意十分明显,如果朝廷不禁书的话,那么“小股贼寇”就会集中、就会出现在各州各县。
关陇贵族这一招比起“讲道理”的山东士族,可谓是又狠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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