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铃!
“江总!”
“阿嚏!”
中午时分铃声响起,江森快步从教室里走出来,在教室外等了两小时的袁杰和韩明明几个人就立马全围了上去。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的郭刚,猛打了一个喷嚏,一边递上一份文件。江森接过文件,随口淡淡说了句:“郭老师,天冷要注意多穿衣服啊,今天可降温了。”
连续两场秋雨过后,进入十一月中旬,江南一带终于有了明显的凉意。郭刚嘿嘿笑着,说道:“我整天待在楼里,从实验室进进出出的,外套脱了又穿、穿了又脱,挺麻烦的。”
江森也没再继续说什么,看看文件,发现不是实验室的报账单,奇怪问道:“这是什么?”
“有两篇文章要发,留了两个三作的名额。”郭刚的话,只说一半。
可后面一半是什么意思,傻子都能猜出来。
江森不由一笑:“可以吗?”
“可以的。”郭刚道,“你是实验室负责人,提供实验方向和思路,完全没问题。”
好吧,学坏真容易
小郭老师手里一拿到权力,脑子里想事情的路子就完全不一样了。想想他自己给王永胜打工的时候,要是有个三作署名的机会,他死活都会为自己争取一下旳吧?可现在权力到了他手里,这货甚至都不跟他手底下的研究生打个招呼,就拿来给江森送人情了。
好歹是顶级期刊的三作,他手底下那些整天给他卖命的研究生,要是知道他们的导师拿着他们的劳动成果去讨好上面的大老板,会不会在暗地里骂他王八蛋?
应该是会的
可是,这就是社会啊
“下次这种三作,就不用给我了,我拿了也没什么大用处,搞不好还要让人说闲话。”江森嘴上说着,却很麻利地签了字,然后把文件还给郭刚,随口又叮嘱,“现在几个老师都退出实验室了,技术业务上的事,整个二二制药,可是把责任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郭老师,好好努力啊,做出成绩、做出成果才是最重要的。成果有了,别的就全都有了。”
“是,是”郭刚接回文件,连连点头。
江森也不拉他一起吃午饭,带着袁杰和韩明明,转身就走。
今天下午的课,他请了假。
现在马上就要赶去机场,去东瓯市拿下他生命中犹如里程碑一般重要的东西。
东瓯市城开银行,1的股份
全中国所有的私营企业家当中,能拿到类似玩意儿的人,怕是最多就几千人吧?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资本圈的入场券。
对于康知府说到做到,江森既意外又感激,但他目前还不是太清楚,康知府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去签署这份股权转让的合约。而且张凯说了,价格也还不一定。估计代价肯定是不小的,但代价再大,这个机会他也一定要拿住。毕竟这样的机会,他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么一次。这回错过了,以后或许就不可能再有机会入局了。
而康知府让他现在过去接手这笔资源,大概率应该也会让他再做点什么。
可是,究竟是什么呢?康知府到底要干嘛?
对这个神级操盘手的路数,江森已经完全无法判断。
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江森现在唯一能看清楚的,就只有东瓯市目前的房地产盘面,似乎是越来越干净了。在制造业和高利贷两股东瓯市的传统资本力量,先后退场后,现在又轮到了“大散户”这個群体出局。目前除去政府和银行不算,盘面上还剩下的玩家,其实也就只剩房企和散户了。
康知府既然东瓯市的金融文化根基都一铲子挖下去了,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他难道还有其他手笔?针对谁?散户?可散户就是纯粹的老百姓,打散户和打空气有什么区别?绝对不可能。那就只能是房企了。但是东瓯市的房企,现在不是已经被整顿得差不多了吗?
除非康知府是想
江森仿佛是捕捉到了什么,听说在这次行动之前,康知府是先去首都汇报过的,那么他接下来的动作,应该就不完全是针对东瓯市的经济局面了,更深层次一点地看,面向未来,面向全局,他接下来的动作,应该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立场的表达?
一想到这里,江森立马打住了自己的念头。有些判断,在结果出来之前,是不能做的。只有结果,才能证明一切,只有结果,才能证明康知府,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东瓯市坚决打击金融犯罪!”
“我市昨日抓获”
“东瓯市积极应对楼市难题,坚决保护群众财产安全。”
半个多小时后,江森坐在机场的候机室里,在手机上翻越着今天的东瓯电子快报,东瓯市那边的信息建设,也算是一步一个脚印,勉强地一直紧跟着时代。
江森看着上面一条条新闻,很快就翻到一张非常新鲜的照片。
照片上,东瓯市行政中心外,人们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手里拿着借据和借条,或者类似的东西,当面确认身份和被冻结的资金与房产信息,然后换取说说网的特定帐号和密码
“小明,说说网那边,都顺利吧?”江森转头问韩明明。
从今天早上开始,一直就在跟叶培对接的韩明明马上回答:“叶总说很顺利,就是有点累。”
“再招人,继续招。”江森很果断道,“跟叶培说,让他把大家的班排好,休息还是要注意的,这几天三班倒一下,数据上绝对不能出错,再加一道专门负责数据核对和检查的。错了扣工资,做得好有奖金。回头等这件事忙完了,今年年终奖,我保证让大家满意。”
“好。”韩明明连连点头,马上就转头给叶培打电话,继续催命。
“别催啊!催我有什么用!你去取号排队啊!轮到你会叫你的!”东瓯市的行政中心直接办事窗口,忙活了一整个早上的职工们,已经快被人山人海的“要房群众”逼疯。
任谁也无法想到,就这群进了办事机构连取号排队都做不到的货,居然能有着人均十几万的投资能力。哪怕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根本是借了钱来投资或者更确切说,是骗了熟人的钱拿去赌博被套住的,但即便如此,人们依然能看出,在过去的三十年时间里,东瓯市的老百姓,到底积累了多少财富。
不算那些开办工厂的赌鬼,就说普通的小服装店里,一件进价最多三五块钱的衣服,东瓯市的那些小老板们,就真的有胆子标价三五百去卖,然后就真的有傻子肯花三五百块买下来,撑死胆大、饿死胆小的事情,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每一天都在发生,大量的人,纯粹就是靠着信息差和不要脸外加胆大,在短时间内就迅速积累了大笔资金。
这些依靠江湖手段赚到钱的人当中,脑子更聪明的,眼界更开阔的,随即就会转向制造业,九十年代初,赶上制造业发展的这群人,五六年时间就能靠着政府的宽松经营政策,迅速地开起自己的厂房。接着这个时候,这个群体又会出现分野。真正识大局的人当然是少数,会选择扎根制造,钻研技术,然后成为堂堂正正的企业家,为社会做贡献。
但是更多数挣惯了快钱,就像眼前这群“排队取房”的人,不论是大老板还是小老板,还是隐藏老板,他们都更倾向于继续走捷径。于是大量的制造业企业老板,会选择以自己的资产为抵押,一头扎进金融领域,最终九成以上,会靠着自己的真实水平,赔到血本无归。
最终东瓯市原本历史线上生存下来的,便就只有那些既会耍聪明、也能识大局的人,能活下来的,全都是大浪淘沙。所以眼下康知府虽然把房地产的雷给排掉了,但天底下能炒的东西那么多,东瓯市的经济前景,实际上依然是危险的。
传统宗族资本的结构,在这一波房产金融危机中被市里松动,乃至接下来会自然而然地瓦解,可是新型的制造业资本,却因此康知府的大手笔,目前依然顽强。东瓯市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不管是江森从未来往前看,还是康知府从上往下看,两个人,都已经无法做出预测。
历史,终归是人民群众创造的。
好的历史,和不那么好的历史,都是老百姓自己的选择。
每一代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去承担后果。
不管是好的后果,还是不那么好的后果
康知府站在楼上,看着楼下呜呜泱泱的人群,听着他们吵闹的声音,神色依然凝重。
“跌了啊?”
“又跌了?”
“早上一直在跌!”
“那怎么办啊?那是不是该多补几个平方给我们?”
“不是这么算的,是按我们借的本金来还房子的,现在还没跌到那么多呢!”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啊?”
“就是你特么地借了一百万给猪头蒙,阿蒙拿去买房,房子涨到两百万了,现在特么的又跌到一百五十万了!就算跌倒一百五十万,也比你借出去一百万要多!反正不管你跌成多少,政府就只还你一百万,懂了吗?”
“马拉个币!那不公平啊!涨到两百万,政府就该还我们两百万嘛!政府要讲道理啊!”
“那要是跌到五十万呢?”
“那起码也得还一百万吧!本金就是一百万啊!政府要讲道理啊!”
一整个中午的午休时间,东瓯市全市各县市区里,到处充斥着诸如此类的混账话。所有县市区临时退房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连吃饭上厕所都要挤时间,窗口前的退伍,仿佛永无尽头。
28万多户,就意味着至少要接待28万多人
分摊到各县市区,每个办事处,至少也要平均处理将近三万人。哪怕每个办事处开十个窗口,一个窗口都要接待三千人。这么算下来,光是登记和确认信息,最起码也得半个月才能办完。
这还不包括二次核实的,把一些冒名顶替或者造假的人揪出来,更改和校正一些错误数据和失误录入的数据,还要接待个别满地打滚坐地起价的捣乱份子
饶是康知府事先准备得再充分,这次行动,也依然是一场恶仗。
东瓯市290万户家庭,28万户直接参与社会集资,间接影响的家庭可能还要乘以三,波及总人口数将近200万,占全市总常住人口的五分之一。
什么叫民间社会潜规则和传统经济关系的顽固?
这就是了!
几百万人,就算排着队自愿洗心革面,那也得洗到什么时候去?
这种环境下,不用点猛药,怎么可能教育得过来?
三个小时后,下午两点半,江森一行人,冒着突然刮起的寒风,抵达了东瓯市城开银行的总部大楼。总部大楼就位于瓯城区行政中心斜对面,江森站在街边,就能看到瓯城区行政中心外,蜿蜒绵长的队伍。远远看着他们每个人脸上忧心忡忡的样子,江森倒也可以理解。
毕竟是几十、百万甚至上千万啊
哪怕知道今天肯定排不到自己,可是这么大一笔钱如果不早日拿到手里最起码,也要拿到政府给的认账凭据,不然谁特么晚上能睡得安稳?
“我们东瓯真牛逼”
城开银行的大佬下来接江森上楼的时候,江森忍不住总结了一下。
“北方那边有些挺乱来的牛逼企业,他们争论的发展焦点都是贸工技和技工贸的顺序,我们就厉害了,我们是贸工技和贸工赌的路线之争,特么不赌就会死啊。”
大佬一听江森这话,立马有种拨云见日之感,顿时哈哈大笑。
“你这话说得真对!”名叫欧冠林的银行董事长,由衷叹道,“你这话真是说到骨子里去了,咱们这边啊,资金积累得早,产业起步也早,但就是手里一有点钱,就容易走歪路。”
“唉”江森叹了口气,“实业强国,赌博败家,这些人,还是眼界和格局不行,银行账户上的钱,和真实能力其实不匹配,德不配位。钱怎么来的,还得怎么吐出去。”
欧冠林道:“来得越快越容易,吐得越早越干净。”
“对”江森点点头。
欧冠林又继续说道:“而且关键是,这么一吐出来,将来就很难再翻身了。以前是野蛮发展,现在社会规则越来越明确,法律规章各方面都在完善和进步,靠胆子大发财的时代,马上就要过去了,将来依然是要回到靠知识和水平的轨道上去。”
“嗯对。”
江森继续附和,心里却琢磨,貌似也不见得
未来十年,知识和水平固然是必不可少的敲门砖,可问题是,赌博的成分,依然是非常高的。中国的互联网企业大战,看似是批了一层科技的外衣,然而其实,也是在赌命。
团购、打车、共享单车
目睹了那么多的烧钱大战,江森虽然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在观察,但他也照样看到,无数的企业在烧掉数以亿计,甚至几十亿、几百亿后,依然被市场和资本所抛弃。
某个傻逼欠他的199元自行车押金,可是直到他重生那天,都没有还给他。虽然那两百块钱对他来说已经完全无所谓了,但全国那么多人,就因为傻逼赌命,加起来被欠了多少钱?
傻逼赌命,穷鬼买单
作孽啊
“请坐。”江森一行人,加上陈梦基和永道中国的审计师比德莱文,被欧冠林请进了城开银行总部的大会议室。紧接着不到半个小时,会议室里,就坐满了人。
除了银行的人,还有东瓯市的一大群领导,市发改委、金融办、银监局诸副市长面色发沉,直直盯着江森,江森却丝毫没注意到,只是低头看着城开银行的报价,一边跟陈梦基还有比德莱文小声交谈,一半一半英语,市里的这群五零后的领导们几乎没人能听懂。
过了许久,江森对城开银行的条件理解得差不多了,双方这才开始充分交换意见。
从下午四点半,一直交换到晚上八点多,四个多钟头,两边七嘴八舌,各种互相不服,中间还来了省里的人,狄市长也亲自过来探了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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