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照下,那人说完话,把斗笠扔在地上。
沉央看得分明,果然是当今天子李隆基,当即站起身来,捏了一张清明定神咒在手。
莫步白也即起身,横打长剑,忽然问道:“你是谁?”
沉央心奇,他便是李隆基,还能有谁?
却听李隆基道:“我是李老三,漠北五侠中的老三。”
莫步白道:“就你一人?”
李隆基道:“就我一人,你若想替玄甲军复仇,大可动手,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李老三今夜不想杀人。”
说着,提着剑走向萧半月尸身,面露悲色:“五弟,你并未会错我意,但却错怪了三哥。若是三十年前,李隆基自是要杀他,若是十五年前,李隆基也要杀他。可是如今,李老三怎会杀他?”
莫步白冷声道:“少帝是你所杀?玄甲军是你所屠?”
“是我所为。”
李隆基道:“天家无情,太宗皇帝杀兄弟而得天下,始有贞观之治,杀得其所。李隆基为父而杀弟,始有开元盛世,杀得其所。玄甲军不臣不民,自也当杀。”说着,看向沉央:“若按寻常人家而论,我当是你伯祖,奈何却在帝王家。杀人,李隆基无愧无悔。”
“那你为何不连我一起杀了?”沉央叫道。
李隆基摇头道:“如今大唐海纳百川,威仪天下,若连你都容不得,那李隆基又谈何容得天下?那夜,你与瑁儿去长生殿时,我便已知,李老三若要杀人,你早已死了。莫不是,你真当皇城是说来便来,说去便去的地方?”
沉央又恨又惊,不禁道:“那你为何又要杀萧,萧真人?”
“我怎会杀五弟?是五弟要杀我。”
李隆基看向萧半月尸,神色极悲:“五弟啊五弟,我既已容他出宫,又岂会再杀他?你夜闯光大殿,杀我不得。知我定会来寻你,便盗走了罗公远沧海珠,又激金刚三藏与你斗法,终是成就了他,但却葬送了自家性命。说到底,是三哥对不起你,我不杀伯仁,伯仁终因我而死。”说着,便要蹲下身去,突地面色陡然一变,身形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突然袭来,人剑合一,如附骨之蛀紧紧尾随在李隆基背后。李隆基腾起,来人也跟着腾起,李隆基翻飞腾挪,来人也跟着翻飞腾挪,剑寒森森始终不离李隆基背心。李隆基大惊,不敢有丝毫停顿,往崖外掠去,那人紧追不舍。只得一眨眼,二人便已去得远了。
沉央看得大惊失色,惊道:“那人是谁?”
莫步白喘着粗气,答道:“我,我也不知。”
呼呼风璇,二人面面相窥,俱是惊色。过了一会,那人去而复返,提着剑落在峰顶,把沉央与莫步白冷冷一看,一把扯下脸上黑布,朝萧半月尸身走去。
“师,师娘。”莫步白惊道。
来人并不答话,蹲下身来,替萧半月抹着脸上血迹,动作极是轻柔,正是一个女子,看模样只得三十来岁年纪,面目姣好。
她边抹边道:“世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洋深。你待萧清纶不起,萧清纶却始终奉你为夫。你说甚么,便是甚么,萧清纶从未违逆过你。现在你死了,萧清纶当为自己做主。可惜,可惜还是他跑了。”
沉央心想,原来她便是宗圣宫另一位副掌教萧清纶,难怪有得那般本领。
萧清纶替萧半月整理着衣裳与仪容,旁若无人,脸上带着淡淡微笑。看得沉央心头一悸。整理好衣裳与仪容,萧清纶抱起萧半月,往崖外惊去。
莫步白惊呼:“师娘,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自然是要去葬了他,然后回宗圣宫。”
萧清伦回过头来,看着莫步白道:“李隆基向来自负,今夜他是李老三,我若杀了他,杀了便杀了。可惜他虽贪花恋色,一身本领却没落下,杀他不得。你要记住,杀你师傅的人不是李惊堂与上官正亭,也不是罗公远与金刚三藏,而是李老三。”
说着,又看向沉央道:“他从未会错过意,十五年前,李隆基一心要杀你全家满门。他唯恐你不知天高地厚,定要去寻仇,便故意死在你手。临死前他又骗你,说是他会错了皇帝心意,杀错了人,那也是怕你去复仇。他虽待我不好,我却不容他自污。少年郎,往后你当如何作为,那是你得事。”抱着萧半月尸身掠向远方,三两下便没了身影。
“我,我当杀谁?我当恨谁?”
沉央呆怔风中,风冷,人更冷,浑身上下不住哆嗦。说起来,他到底只有十五岁,乍闻父母惨死,又亲手杀了不知是恩人还是仇人的萧半月。恩与仇交杂在一起,直若水火不相容,冲来撞去,令他险些便失了神志。
莫步白看得大惊,赶紧一声大喝,抓住他肩头不住摇晃。沉央回过神来,冷汗直下,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转眼看见地上有把带血剑,正是那把杀萧半月的剑,神情又是一怔。
莫步白忽道:“兄弟若要复仇,莫步白当为兄弟之剑。这便召集人手,杀入皇宫去。”
沉央摇头道:“去不得。”
莫步白道:“人谁无死,若能杀了他,莫步白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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