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央心头一松,这才转头去看长孙熙月,只见少卿大人伏在案上拆纸鹤,她折得极是专注,每一折,每一绕力道正好,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对折之处如似刀切,极其齐整,而桌上摆着十来只纸鹤。
“长孙大人”
樱子坐在一旁,低声将来意说了,话说完,长孙熙月也将最后一只纸鹤折完,抬起头来,撩了撩脸颊头发,看着沉央道:“此事可真?”
沉央点了点头。
长孙熙月想了一下,拿过一张纸,写了一行字,把那纸张卷了,用丝线裹住,取过一只纸鹤,把纸筒挂在纸鹤脚下,顺手一扬。纸鹤迎风展翅,扑腾了两下,穿出窗户,遥遥飞走。
沉央注目那纸鹤飞走,心想,这不是幻术,也不是御鬼,而是道法。长孙熙月见他皱眉沉思,便道:“大道三千,各有其术。这是监典司传信飞鹤,天监属人手一只,你莫非不曾见过?”
“沉央第一次见。”沉央老打老实答道。
“怎会如此?”
长孙熙月转头看向樱子,樱子俏脸一红:“待得上元节一过,来年开春便是琼楼仙宴,外来使臣众多,鱼龙混杂,樱子忙于公务,却是忘了。”
“哦。”长孙熙月长长哦了一声,与盈儿一般。樱子脸上更红。
沉央心想,樱子想要盈儿随她而去,自是要多方为难于我,这不奇怪。不过,她虽有私心,却不存恶意,些许小事,我又何必与她计较,当下便道:“夏川大人曾提此事,只是沉央终日在外,是以便未去领这传信飞鹤。”
“哦。那你这便领一只吧。”长孙熙月又哦了一声,神情恬淡,不知喜怒,递给沉央一只传信飞鹤。
沉央接过纸鹤,樱子投来异样目光,略显歉疚,暗藏感激。
至此无话,屋内一片寂静,倒是小丫头睡得死沉,不多时竟打起鼾来。沉央脸红耳热,想要叫醒她,又是不忍。正自尴尬不已时,那纸鹤去而复返。
长孙熙月伸手一招,将那纸鹤接在掌中,取纸一观,上书一字,知,笔力极其刚劲。这时,盈儿幽幽醒来,按着额头道:“姑爷,我做了个梦。”
“甚么梦?”长孙熙月问道。
盈儿睡眼惺松:“梦见掉进海里,游啊游,游不上岸,突见姑爷在岸上朝我笑,我奋力游去,那海里又起了一团雾,待我好不容易游出来,岸上却没了姑爷。姑爷,盈儿好怕,呜呜呜”想起大海茫茫,独己一人,忍不住抱着双腿哭将起来。
听得此言,长孙熙月与樱子面色俱是一变,齐齐看向沉央。
盈儿一哭,沉央心下大痛,赶紧抢过去,拍着她的肩好生安慰。哭得一会,盈儿抬起头来,泪花儿还在含在眼里,但却嫣然一笑:“姑爷,梦都是反的,对也不对?”
“对。”沉央道。
“是呢,梦都是反的。”樱子也道。
长孙熙月嘴角动了两下,终是未言,取下挂在墙上的剑,转入内间,顷刻即出,已换了一身官袍,说道:“走吧,这便去拜访杨太卿。”
四人出得茅屋,途经前院,长孙熙月朝着满院鬼物行了一礼,说道:“列祖大人,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诸位叔伯,熙月公务在身,去去就来。”
见她行礼,满院鬼物视若无睹,依旧各行其事。沉央心想,鬼物存世,虽保得身前模样,然而灵智已寐,自是认不得她。不过她一片孝心,足鉴日月。
看着长孙熙月提剑行走于破败院落,落叶飞扬,沉央突生一念,竟觉看似刚强的少卿大人,实则无比柔弱。这念一起,不可自已,转而便想到自己头上,老道士一去,他又自知天命不久,正与这少卿大人一般,身处盛世荣华的长安城,但其实困居于破败死地,其心虽是哀而不伤,却略显凄惶。
出得长孙府,四人直奔长寿坊。
来到太卿府门前,长孙熙月出示监典司少卿腰牌,守门甲士仿佛已知此事,早待她来,当即便容四人进去。一入太卿府,沉央方知何为荣华富贵,但见朱亭起于碧潭,假山落于丛林,屋脊横阵,婢仆成群。
远远走来一人,身穿白衣。
来得不慢也不快,一步三丈,缩地成寸。待至四人面前,冷笑一声。长孙熙月抱剑一礼,不卑不亢:“长孙熙月见过夏侯真人。”
这人正是夏侯云衣。
他冷冷扫了一眼四人,并未认出沉央,淡然道:“前两日,太卿大人邀我饮茶,煮水正沸,忽有茶童不慎,烫而伤己,如今已被太卿大人杖毙。”
长孙熙月冷冷一笑:“夏侯真人说得极是,茶水已沸,不入茶盏,自是伤人伤己。”
夏侯云衣面色一变,抬头看着天上:“鸿胪寺管得越来越宽了。”
“若无妖邪,鸿胪圭自不会管。”长孙熙月道。
夏侯云衣冷笑:“何来妖邪?”
长孙熙月道:“夏侯真人法力n,寻常妖邪自不敢入太卿府。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夏侯真人眼睛看着天上,怎知妖孽横行人间?”
“旁门左道!”夏侯云衣冷眼看向沉央与盈儿,忽然说道。
沉央早已按耐不住,那日,这夏侯云衣在茅山之颠曾刺了老道士三剑,虽不曾伤得老道士,但是沉央可都记在心里,当即便道:“道即是道,何来旁门左道?眼高于顶而身无长技之人,必死于脚下蝼蚁!”
“大胆!”
夏侯云衣大怒,当即便要发作。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堂堂太卿府,谁敢在府内奔马?五人俱惊,回目看去,就见一骑急奔而来,沿途撞翻一名仆从,踩烂无数花草植盆,一路冲撞,无人敢拦。待至近前,翻身落马,叫道:“妖在何处,妖在何处?”
沉央定眼看去,只见这人浑身朱袍重紫,冠上嵌珠,足有鸽子蛋大身上衣饰极尽奢华。面相却是仪表堂堂,大眼悬鼻,蓄着三寸黑须,便是在这焦乱之时,也是富贵逼人。
“大人,府中无妖。”夏侯云衣道。
那人心中一定,奇道:“若无妖,上官正亭怎会飞书与我?”
长孙熙月道:“虽无妖物,却有妖人。”
“你是长孙家的女郎?”
这时,那人方才正眼看向长孙熙月,又把沉央三人与那夏侯云衣看了一眼,淡然道:“夏侯真人,上官正亭既然来信,那便让他查上一查,若是有妖人作乱,那是鸿胪寺职责之内。若无妖人作乱,我自会寻他讨个说法。”
“便依大人。”
杨国忠这一说,夏侯云衣虽有不甘,但也只得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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