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得赋诗一首。”张巡黑着脸道。
李十二笑道:“诗文俱乃狗屁,莫若玉壶春来得痛快。”说完,杳身一展,纵上船顶。“你是嫡仙人,你说了算!”张巡嘿嘿一笑,引军而走。
上得船顶,飘雪见李十二浑身是伤,皱眉道:“那和尚竟如此了得?”
“厉害,厉害!”
李十二哈哈大笑,喷血不止:“稍后还请二位小娘子替我道声谢,若不是她发得一记琅月搜魂针,惊走了李行空,如今李十二已在江中喂鱼,再也喝不得醉仙楼的玉壶春。”
“你若真有此心,何需我姐妹替你去谢?”自打李十二一来,清儿便寒着一张脸,极不待见。李十二晒然一笑:“冷月悬天,沧海伏地,遥遥千万尺,相见莫如不见,两难,两痛快。”连连摇头,转眼看见沉央,又是一笑。
“笑甚么笑?揣度我家姑爷来送死,这般好笑么?”
盈儿满腔心思俱在自家姑爷身上,哪管甚么冷月沧海,在她眼里,都怪这李十二,若不是他,姑爷怎会跑到这船上来,险些送了性命。
李十二也不恼,看着已然身死的枯木真人,叹道:“人之一世,白驹过隙,浮云悠悠犹可千载,人却唯有百年。老真人,你虽为妖,但却当得李白一拜!”屈膝跪地,大礼一拜。
这时,枯木真人已是半人半妖之身,浑身鳞甲密布,看上去极是骇人。清儿皱了皱眉头,飘雪却已盈盈下伏,朝着老真rn礼顿拜。
月映在天,洒下冷光万道,江水微寒,夜风也冷。沉央捧着温热内丹,心潮起伏不定,只见这内丹足有拳头大散发着淡淡玉光,没有丝毫杂质,一派祥和瑞气。
“师,师傅。”船尾突然响起微弱呼声。
沉央心头一怔,这才记起正事,当即便将那内丹一分为,走入房间中。盈儿提着景灯,命小白掌灯。柔和灯光一展,屋内秋毫毕现,但见地上横七竖躺着一群人。屋角一人胸膛不住起伏,闭着眼睛殷切呼唤。
沉央走上前去,撬开那人的嘴,将一分内丹送入他嘴中。不一会,那人胸膛剧烈鼓荡,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绿中带红,着地及腐。渐而,那人气息平稳,幽幽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沉央,问道:“师,师傅?”
沉央心口一恸,也不敢看他,走去与其他人解毒。人服毕内丹,各有好转,唯有一人仍自昏迷不醒。沉央走到角落处,公孙云龙躺在此地,浑身是伤,瞪着眼睛看他。沉央道:“李行空已然逃走。”
公孙云龙漠然道:“我有耳朵,能听。我有眼睛,能看。”
“他弃你而去,你仍要去寻他么?”沉央问道,他问得极是平淡,心里却异常惴惴,也不知是何故。
公孙云龙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即便他是人所不齿的妖僧邪道,但他终究是公孙云龙师尊。父可弃子,子不可弃父,此生此世,不会有改!”
沉央点了点头,莫名舒得一口气。
“公孙云龙,还我师傅命来!”这时,最先醒转那年轻道人冲进屋来,一剑刺向公孙云龙。公孙云龙本就重伤在身,哪里避得开?当即中剑。那人抽剑而出,还要再刺。沉央抬剑一挡。那人怒道:“妖道邪僧,人人得而诛之!”
沉央喝道:“李行空是妖僧不假,但这公孙云龙可有行得恶事?”
“他是妖僧的徒弟,自然也是妖人!”一人提剑叫道,众人环围过来。沉央挺身横剑,凛然不惧。盈儿高高举起景灯,叫道:“好哇,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恶人,若不是我家姑爷,你们早就死得精光,现下活过来了,便要恩将仇报么?”
众人一怔,那名年轻道人道:“你待我们师兄弟有再生之恩,刮骨戮身也难还,但是正邪不两立”
“何为正?何为邪?乃何又是妖?”
一直抱着剑看热闹的李十二冷笑道:“若是妖人的徒弟即是妖人,那你等又是何物?”这话一出,满场俱静。那年轻道人浑身一震,手中长剑啪地掉在地上,蹲下身来,抱着脑袋痛哭不已:“师傅,师傅,你,你当真是妖么?”
“哈哈哈”公孙云龙大声冷笑。
他这一笑,众人顿时恨心又起。
“混账!”沉央再也禁不住了,环视众人,大声道:“老真人是妖,那又如何?莫非便让你等失了颜面?事已至此,沉央极是后悔,却非后悔救得你等,而是替老真人后悔,为老真人蒙羞。老真人身死之时,受千般苦,万般难,自愿剖心掏腹,救得却是一帮混账!”
说完,横起剑来,漠然视之。
一席话说得众道人无地自容,当即便有两人窜出去,跪在枯木真人尸身旁号啕大哭。屋内道人也哭,哭得一阵,齐齐弃了兵刃,朝着沉央深深一拜,扶兄携弟陆续出屋,抬起枯木真人尸身下船离去。
沉央走出屋来,看着满目血迹,冷月悠悠,镜江悠悠,一时茫然。
这时,肩上忽地一重,回头一看,只见李十二满含笑意地看着他。李十二拍着沉央肩头道:“人间四毒即是人生四美,李白没有看错。生而为人,自当尝尽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如此方不白来这人世一遭。只是,切莫自哀自怨。”
“你是李白?”
“你就是李白!”
两个声音齐声道,一人自然是沉央,另一人则是盈儿。小丫头提着灯儿,满脸不可思议。
大唐风华,一半是江山秀丽,一半是人才辈出,即便是足不出户的小丫头也听说过李白的大名,堂堂嫡仙人,不醉则已,一醉惊人,张口一吐便是半个大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你真是李白?”小丫头歪着脑袋,皱着眉头,仍是不信。她实在难以将那闻名天下的大诗人李白与这个死乞丐,臭酒鬼联系在一起。
李白耸了耸肩膀,双手一摊笑道:“没错,我就是那个好酒,好诗,好剑,好肉的李白!”
“他就是那个大酒鬼,天下别无二号。”清儿噗嗤一笑。
飘雪忍俊不住也是莞尔一笑。“扑通!”船尾突然响起水声。“糟啦,那个病鬼跳江自尽啦!”盈儿叫道。
众人一惊,奔到船尾,向下看去,果见江中冒起一团水花,屋内已无公孙云龙身影。
沉央怅然一叹,心下自知,公孙云龙绝非自尽,而是去寻李行空了。
李白看着水花翻浮,叹道:“铁心如故,至死不改,此人倒不失为男儿!”
“糟啦!这船要翻啦!”
就在众人心生戚凄时,盈儿又是一声大叫。众人脚下动荡不己,巨船剧烈摇愰,桅杆乱倒,挂在船上的气风死灯扑扑扑掉在地上,甲板嘎吱嘎吱急响,船头缓缓裂开,江水倒卷而上。原来,方才李行空三人与枯木真人那一番恶战,已将这巨船伤得千疮百孔,撑到现下已是不易,而唐军箭夭便是那压倒天倾的最后一支浮羽。
“走!”
巨船倾覆在即,李白携着沉央翻身入江,朝岸上奔去。清儿引剑而走,飘雪则携了盈儿。五人来到岸上,举目回望,只见浮灯坠江,巨船侧没,犹或洪荒巨兽一般缓缓沉入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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