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等等我!”
“秀儿,你跑得太慢了!还有别忘了,在外面要叫我小姐!”
“是,郡主小姐!”
“又错啦!”
……
日落时分,晚霞如织,天际一抹彩挂。
冬去春来天地暖,正是人间好时节。
悠悠秦水,河堤上立着一个娇小俏丽的丫鬟,低头手指一个劲地绞着锦帕,脸蛋儿苦巴巴地皱成一团,泪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她面前的是一个脸颊气鼓鼓的绝美少女,看着自家小丫鬟受气包的模样,捂着额头,伤透了脑筋。
一旁走过的路人远远听到风中已经凌乱的吵闹声,会心一笑。
好一对璧人!
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小姐和丫鬟偷偷跑了出来?
春到元宵人似玉,哪家少女不怀春……
……
“小姐,我们就这样偷跑出来了!王爷,不,老爷知道了,一定会怪罪下来的!万一遇到了歹人,可怎么办?”好不容易改了口的秀儿小丫鬟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鹿似地打量着四周,声音颤抖。
少女眉心一点花钿,朱砂如痣,明眸剪水,婴儿肥的脸蛋儿仍带着一丝稚气,此时却是张牙舞爪。
“怕什么?这江陵城内有谁敢对本郡…咳咳……”
刚说小丫鬟,自己又说漏了嘴,她连忙捂住嘴,惊慌地扫了四周一圈,气势荡然无存,确定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才又微微挺起初见凶险的胸脯,重现雌威。
“能耐本小姐怎么样?”
“可是……”小丫鬟秀儿眉头蹙着一团愁云散不开。
“没有可是……”花钿少女手猛然一挥,如骑马扬鞭般的将军豪气顿生,“走!”
脚下如同踩着风火轮窜了出去。
“哎…小姐,等等我!”一溜烟的功夫,就见小姐跑的快没赢了,秀儿小丫鬟惊呼了一声,远远追了上去。
“秀儿,你太慢了!好位置被人抢光,可就没什么都看不到了!”花钿少女风风火火,头也不回。
秀儿小丫鬟踩着碎步,怎么追也追不上,又要急的掉泪的时候。
下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什么,眼睛盯着远方,一下子睁得圆溜溜的,惊呼出声。
“小姐,快看!”
少女闻声望去,瞳子放大,整个人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一点光亮如豆,悄然跃入了眼眸。
不知何时,天地间最后一丝余光落下地平线,晚霞消散,一片昏暗。
江陵小城中心的青石板大道笔直而去,直延伸向城东一道顶天立地的巍峨巨影。
山那边还残留一缕光线透过山顶,紫气如云远远托着山巅,沉沉浮浮,如同天上玉京之城,落于人间。
这正是江陵城最出名的紫京山,因每到日出和夕阳时分,都有“紫气东来,山作玉京”而得名。
紫气不增天地光,瞬息的功夫,最后一丝余光熄灭,天地重坠黑暗。
噗!
无声处,一点光亮毫无预兆地在山巅点亮,如点点星光,微微闪烁,风中摇曳,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但下一刻……
“蓬”地一声。
像是一粒火星落到了久旱的荒原之上,点点火亮忽然间就席卷成了熊熊火焰,无边蔓延。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火线越来越长,竟似一条盘着的火龙沿着紫京山盘旋的小道蜿蜒而下。
“哇,快看!”
江陵小城声如鼎沸。
火龙携汹汹之势,推金山倒玉柱一般从山顶冲下,落入人间。
轰!
一朵朵烟花在空中炸开,漫天流星。
人间处处烟火,赤、橙、红、紫……种种光芒腾空,黑暗退却,天地大亮。
“赏灯喽!!!”
一声拉长的吆喝,小城沸腾。
走近了去看,这才发现那火龙竟然是一盏盏连成了串儿的彩灯,锦鲤、灵龟、飞鸟……能手巧匠,千姿百态,无一相同,挂在各家各户的门廊上,屋檐下,柱子下……
东风夜放,花有千树,烛光星雨,小城不夜,极致梦幻,换了人间。
少女后跟着小丫鬟,游离其中,也似成了画中人,此情此景,何似在人间……
“赏灯,猜字谜哦!”
“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
“大戏开场喽!各位老少爷们,大家闺秀,来过看过,不要错过啦!”
……
顽童、小贩、艺人……三教九流都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耍戏的耍戏、敲锣的敲锣、唱曲的唱曲……好不热闹!
“好看!真好看!”花钿少女双手鼓着掌。
小丫鬟秀儿不忘紧紧跟着乱窜的小姐,眼前五光十色,眸子里早已转起了圈圈。
人潮不绝,主仆二人被裹挟着前行,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秦水岸边,眼前豁然一空。
水光粼粼,倒映星月。
天上一轮月,皎白浑圆。
水中一轮月,碎碎圆圆。
“小姐,快看!”小丫鬟秀儿眼儿尖,纤细的手指过去。
花钿少女望去,一眼见到秦水上游浮着一盏盏怒放的彩灯,缓缓飘来,莲花灯、水镜灯、凤凰灯、琉璃灯……各有模样,却又火焰绚丽,迎风怒放,火灯红花,绵延成海。
盯眼望去,就清晰见到灯罩上写着一行行娟秀的小字,一看就是女子所写。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我住秦水头,君住秦水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江陵水!”
……
秦水而下,不知何时,下游已经聚拢了一群青年男子。
初春乍暖还寒的时节,一个个手拿折扇,故作风流,却又一点也不风流地趴在河岸上,身子探出了半截不顾落水地够着那些飘来的彩灯。
好不容易够到一盏,上游就传来一声或是惊喜,或是恼羞地娇呼。
一群头贴鹅黄的盛装女子嬉闹成了一团。
却总有一个围在中间的女子双手捂着羞红的脸,却不由自主露出缝隙,偷偷打量过来。
而更多的女子却是捧着自己的灯,站在上游的岸上,看似矜持却又焦急地寻望。
而下游的男子早已眼巴巴期盼已久了。
目光对视间,一擦而过,哪怕稍有停留,也每每总是移走,似乎只为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冥冥中一人。
一旦找到,女子眸子立刻就泛起了水光,好似珍珠透亮,彩灯被推入水中,灯的主人满怀期待地望着,只希望流水有情,能将这一盏早已溢满了女儿情意的小灯顺利送到那意中人的手中。
秦水下,那些早已等待多时的男子立刻轰动。
彩灯若被意中人捡到,主人立刻羞红了脸庞,比最亮的烛火还要明艳。
若是没有,女子就会气恼地在原地直跺脚,却不觉红了眼眶。
……
花钿少女和秀儿小丫鬟秀儿伸着脖子,早已看得呆了。
“她们在做什么?”花钿少女口中发出一声微微的呢喃。
与她一起观望的还有许多早已高高梳起了发髻的女子,目中满是缅怀,当看到她懵懵懂懂的模样,立刻就有人捂嘴笑出了声,调侃道。
“这是哪家的小妹妹?第一次出家门吗?告诉你啊,这就是我们南唐有名的上元灯会呀!”
“姐姐告诉你哦。上游的待嫁姑娘只要有那份幸运,能让漂流不定的秦水于千万人中将自己的彩灯唯独送到那冥冥中的意中人手上,就说明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哦!”
“是啊!这灯会就好像是老天爷亲自为有缘人签红线赐福!有缘千里灯相会。小妹妹,你也赶快去吧!说不到也能很快找到你的如意郎君呢?”
……
一群早已嫁作人妇的女子们打趣似地催促着,相互笑成了一团。
“大胆!我家郡…不,小姐,何等尊贵,怎么会用这么孟浪……”秀儿小丫鬟在旁涨红了脸庞,气呼呼地反驳,但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就说不下去了。
奇怪的是,花钿少女自己却没有反应,只是单手拖腮,怔怔看着。
这就是哥哥说的上元灯会吗?
点一盏灯,签一根线,生一段缘……
接下来就该是那红线两头的男女相会了吧?
正如她所想。
女子放灯,男子拾灯。
若是情投意合……
在一阵待嫁女子的嬉闹声中,一个个娇羞的女子被推了出来,面孔红似二月花,低着头却又大胆地沿着秦水走去。
下游又有一个个男子早已迎了上来。
南唐女子最多情,日日夜夜思郎君。
那就是她们的如意郎君吗?
那么,我的呢?
花钿少女心中有着期待,不知为何,更升起了几分说不明的忧愁。
……
“姐妹们,红船来了!快收灯啊!”
花好月圆夜,佳人会情郎。
正当气氛上到最高点,突然一声惊呼,一切荡然无存。
“来了!真的?”
“是的,船真的来了!”
“还等什么?快走!”
……
还有花灯飘在水中,那些女子却一个个不管不顾,领着裙子奔跑如飞,哪里还有之前半点女子的娇弱模样。
而那些牵手成功的女子更是花容失色,一下子推开了面前的男子,夺过花灯掉头就走。
噗通、噗通、噗通……
那些男子哪能想到原本娇柔怜人的江陵小娘一下子就成了力能搏虎的女中汉子,纷纷仰面而倒,被初春冰冷的秦水泡成了落汤鸡。
这一日,江陵男儿,落水如饺。
……
“去晚了,可就看不到了!”那一声仿佛开了个头,女子们呼啸成一团团彩云,拥簇着向秦水更上游而去。
原本花好月圆的场景,只剩下一盏盏没了主人的彩灯被无情的流水卷走,孤零零地向下游飘去,化作点点熄灭的火星被黑暗吞没。
“哎?这是怎么了?”花钿少女一脸懵,还没转过神来,又不由自主地被人潮裹着前进。
秦水九曲十八弯,转过了三道湾,转角处就见一艘雕梁画栋的楼船推开水波,豁然而来,通体髹以红漆。
船长百来丈,阔五六十丈,仿佛水中一个行走的小镇,好一个庞然大物!
甲板大如平地,上有人流涌动,生、旦、净、末、丑……众生百态。
更架有三层阁楼,其中烛光摇曳,灯火如炬,内内外外,别有天地。
“快看,真是叶老板的红船!”
“谪仙人!真的是谪仙人!今日终于能一睹仙容了!”
“仙人唱戏,人间能得几回闻?”
……
秦水两岸声如雷动,无论是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而是嫁做人妇的风韵少妇,更有无数人头涌现,竟是不分男女老少,一起围了上去,顿时水泄不通,脚下没有立足之地。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花钿少女和小丫鬟被挤入少妇堆里,口鼻都是胭脂气,站都站不稳,气恼地叫道。
有女子责怪地看过来一眼,“有眼不识真仙人!小妹妹,你连谪仙人叶老板的红船都认不得吗?”
其他女子也叽叽喳喳起来。
“不错!叶老板可不是一般人,仙风道骨,君子如玉,江陵一带谁不说他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奇男子,说是谪仙人下凡呢?”
“说来也是奇怪!谪仙人本姓叶,名长生,为南唐梨园魁首,却喜欢别人称他为‘老板’!这可真是一个古怪的称呼!”
“叶老板这般的谪仙人物,又岂是我等凡人可以胡乱猜测的?”
“嘻嘻,看那些臭男人也跟了过来,他们还不死心呢!”
“痴心妄想!凡夫俗子岂能与谪仙人媲美?”
……
笑成一团的女子背后一个个落汤男儿远远跟着,冻得直打哆嗦,失魂落魄,此时更是如遭重击。
红船?
少女知道。
这是一种在河湖上飘荡专门用来唱戏的戏船。
但大如小镇,哪怕少女出身尊贵,也是第一次见到。
真是老霸道了!
她不禁咋舌。
但一想到期待已久的上元灯会就这么被扰乱了,少女的心情就如同梅雨时的天气,前一刻还是阳光明媚,下一刻就乌云罩顶了。
什么叶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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